【第一五八章】惜命(1 / 2)

余墨痕闻言,第一反应,居然是把尚未放下的千机弩扶了一扶,仿佛生怕一失手把它摔到了地上。

她伸手的时候,的确是无意而为,然而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表情和动作便也跟着夸张了起来,谨慎里带着一点调笑的味道。

元凭之早就注意到了这支千机弩,更曾经特意把它调到嘉沅江上去,自然很清楚这东西有多么结实。他见此情状,不由失笑,“这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难道你还没有信心?况且,千机弩毕竟是死物,总不会像你一样,硬拼起来便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余墨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没有人比她更在乎她自己的命了。

她拿稳了千机弩,才平静地道,“大齐帝国并不只有我这一枚武器。”

不仅她自己,整个机枢院也不过是大齐帝国军武力量的一部分。不论是凌竟丞,陆谌,还是元凭之,乃至机枢院以外,镇南军和江北军,驻扎在各处餐风饮露的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帝国开疆拓土镇守山河的倚仗。

可是对于帝国来说,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大齐帝国不断下力气培养的偃师和将军,就好比玄天炽日和泛日鸢这样的国之重器,耗资和收效一样巨大,自然需要小心养护,若非必要,通常不会轻易调动;而同样是作为武器,小小的弩箭一瞬间就能发出去一大把,别说偶尔折断了一两支,就是谋兵布阵时一步走错,丢了一队弩兵,其实没什么值得可惜。

如果说这些武器之间真能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耗尽一切之后被放弃的命运。即便是老元将军那样的英杰,只因选择了一段为世所不容的感情,便不得不远离帝都,避居西凉小镇;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也被大齐帝国一一剥夺。元凭之作为他的后辈,以一己之力强求两全,种种辛苦,大齐帝国又可曾体谅一二?

余墨痕也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她对偃甲之学有着满心热忱,追根究底,是因为这门学问能够将出身和性别这些提前写好的因素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让她看到了一点普通人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能性;她为江山船出头,也是同样的理由——她一方面有心为偃甲之学的发展添一份力,一方面也是为江山九姓的命运而不平。

元凭之却不一样,他那一身倜傥洒脱的风度底下,流淌的终究是忠君爱国的一腔热血。倘若他听见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余墨痕嘴里冒出这样的话来,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余墨痕表情未动,心里却似有一道存在了许久的墙壁,因为长期不知如何安置,明知它自身正随着时间崩朽,却始终不敢触碰。就在这个瞬间,这道墙壁骤然坍塌了。

她自遇见元凭之开始,一直以成为元凭之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然而一眨眼两年过去,余墨痕自己的前路越来越清晰,他们两人之间,却是渐行渐远。

好在余墨痕至少从元凭之那里模仿来了一副从容面貌。于是她起了这么个不甚动听的开头之后,又以一个平和的笑容为承,转向了一个带点玩笑意味的收尾,“咱们即将远赴国境以南,跟帝都隔个十万八千里。帝国即便有意养护,怕是也会有力有未逮的情况。到时候,我最得力的援助,恐怕还是这支千机弩。”

她说着便几步走近墙边的机关,伸手摸索着挂起了一道新的游靶,“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体力倒没怎么受影响。这会儿尚未力竭,还能继续练一阵子。”她说着便回过头,冲着元凭之的方向,微微地笑了一笑,“再过不久,这便是我保命的本钱,将军且容我多攒一些吧。”

临出发的前一天,孙休终于自太医院姗姗而来。他自然不是为了余墨痕一个人来的——这人从踏入机枢院那扇机关门的一刻起,身边便给各个层级的偃师包绕得水泄不通。

余墨痕的事即便已经提前排上了日程,也是等到了日近西山,才轮着一个去找孙休看诊的空档。不过余墨痕反正有许多的训练要做,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凌艾一大早便跑来叮嘱过,叫余墨痕一定等着,由凌艾带着一起去见孙休。

待到凌艾再来找她的时候,余墨痕整个人正裹在一具重甲里,手中弩箭连出,二十四枚游靶应声而落,箭无虚发。

凌艾:“……我觉得,你好像不需要看诊了。”

余墨痕听见她的声音,便停下手来,把面甲一掀,露出一张被汗水洇红了的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凌艾叹了口气,就道,“你快把这身铁疙瘩换下来吧!孙休总算是空下来了。”

余墨痕折腾了自己一整天,气血翻涌,面红耳赤。若是寻常的大夫,见着余墨痕这么一副干扰诊断的样子,定然是要骂的。孙休见了她,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仔细看过了她的眼睛,突然道,“你是南方人吧。”

余墨痕茫然点头,“可是这跟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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