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要等到后半夜才会升起,这会儿外头一片漆黑,四围的群山沉默而诡秘。边上的军士们打起汽灯,一行人的身影霎时投出老远。然而四散的灯光总有力竭的时候,灯光尽头留下一圈打着毛边的模糊轮廓,框不住的影子便奔着妖异扭曲的方向去了。
余墨痕带着衡儿,走在元凭之身后,却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她初入机枢院时也不爱走在人前,总怯怯地躲在人后不肯出头,如今的心境则全然不同。这一会儿,她不过是不想碍着元凭之跟军士们闲谈罢了。
西南山中开阔的地方不多,因此泛日鸢的落点距离镇南军大营也并不远。转过一处小丘陵,灯火通明的营地便呈现在眼前,余墨痕恍惚的视野也跟着一亮。
她记着从前在雎屏山平匪的时候,行军总讲究疾如风火、不动如山,即便回到大营里,人人也都绷着一根弦,入了夜,除却轮流巡逻的军士之外,谁也不会随随便便点起一盏灯火。唯有打完胜仗,军士们才能真正放开了饮酒闲谈、博戏作乐。如今镇南军中竟然如此放肆,显然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
领头的军士把余墨痕三个领到主帐跟前,通报了一声,把汽灯挂在了帐外,便退下了。
颜铮本来一直走在余墨痕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这会儿才一步跨上来,侧身虚虚挡着,抬手支起厚重的帐帘,仿佛生怕帐帘落下来打着余墨痕的头。然而元凭之走路向来有替后来者留门的习惯,他人已经进了帐内,手还撑在帐帘上。颜铮抬手的时候,便一把捉到了元凭之的手。
元凭之:“……”
颜铮:“……”
余墨痕看不清楚这些细节,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疑惑这两人怎么一齐停了一下,让并不算小的主帐门显得颇有些拥挤。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向了军帐内的温度。南方的秋天虽然不会像北方那般一层层凉下去,却也有几分湿寒入骨的萧瑟之意。然而帐帘一掀开,余墨痕便感觉到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帐中定然点了取暖的用具。
余墨痕正觉得疑惑,就听见元凭之笑道,“大帅,怎么这会儿还在挑灯夜读?”
余墨痕抬眼看去,只见主座上模模糊糊一个正襟危坐的人影,手里捧着一卷书。她对屈濯英没什么印象,即便是看得清的时候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她本以为这位主帅正在读朝廷的信报,可是他手中所持的,若是信报,也未免太厚了些。
“元将军,你们可算来了。”屈濯英一边起身迎接,一边笑道,“我不像你,我对南方蛮夷的神怪故事不甚熟悉;到了此处,才明白了解这些风土人情有多重要,这一会儿只好恶补啰!”
余墨痕顿时有些无奈。原来这位主帅开着暖炉汽灯,为的只是读一本神怪故事。她从前跟着镇南军平匪的时候,可从未听说过屈濯英这般不靠谱。
颜铮却插口道,“捕风捉影、怪力乱神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屈濯英叹了口气,就道,“原本我们行伍之人,所拜的唯有天上将星,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事。然而这一次对上了玄女教,虽然没有正面冲突,大军却始终无法向南行进。不好好钻研她们的套路,怕是会误了勘探南荒的工期啊。”
余墨痕腹诽道,所谓将星,在她眼里与玄女教的神眉鬼道一样虚无缥缈,都不过是前人捏出来贩卖寄托的木偶罢了。然而屈濯英这番话,似乎正合了余墨痕先前的猜测。她便接道,“这玄女教除了以所谓‘天罚’、‘地罚’骚扰平民,可还做过别的什么妨碍镇南军行进的事情么?”
“看来前去迎接你们的军士已经跟你们说了。”屈濯英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为难,“玄女教的劣迹实在多得很。最为麻烦的,是其中两样——一为瘴气,一为迷谷。”
余墨痕听得这话,眉头便微微一皱。她知道镇南军之所以取道雎屏山,就是为了避开那偃甲也对付不了的瘴气;却没想到,到底还是没避过去。
然而她仍觉得此事不甚对劲,便道,“瘴气迷谷,虽然难以对付,但在西南山中也不少见。大帅如何判断出,必定是玄女教所为呢?”
屈濯英接道,“是笛音。我们行军途中,但凡听见一阵尖利的笛音,要么周遭立刻会飘出瘴气,要么再往前便是迷谷,若不立刻退去,便会折损兵力。”他似乎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儿,才又道,“即便是我们如今扎营的这片地方,之前也出过问题。入夜之后听见笛音,全军集合点兵,竟有一队人马生生失踪,至今不知去向。后来我们按南方流传的志怪所说,夜夜点亮灯火,烧热炉火,才没再出这类事情。”他说着便叹了口气,“听说泛日鸢要来,我们原本希望能将放鸢的时间调得早些,可是这些神鬼之事,总不好跟帝都那边明说,这才铤而走险。诸位勿怪。”
余墨痕这才明白,前去迎接他们的军士为何几乎人手一盏汽灯;提及灾罚之事,又为何犹豫再三,支支吾吾。然而她听了这话,脸色也跟着有些不对了。她还记着从前在承霖县跟玄女教打过的交道,也从来不曾忘记那些慑人的笛音。可是志怪上的记载,当真能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