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宽敞的校场边,围了一圈少年男女。这是定南镇的讲武堂,军纪不比大齐帝国的正规军队严明,操课进行到了自行上场比划的时段,纪律便越发松散了。这些半大的孩子们或站或坐,目光都紧紧追着场上的一对人物。
这两人都披着轻甲,一人使短刀,一人使长枪,斗得正凶。一时一人刀刃擦过另一人的臂甲,一时后一人的枪尖刺向前一人的腰际,双方见招拆招,刀枪去势俱是汹汹,却不成章法,场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仲春时节的南方,阳光已格外冶烈。光线在甲衣与兵器之间来回跳跃折射,远比两个少年的动作来得流畅。
场边不远处,斑驳的树影间,一个身姿挺秀的男子朝这边看了看,便以衣袖约略遮了遮带笑的眉眼,也不知不堪入眼的究竟是灼人的阳光还是少年人笨拙的英气。
讲武堂的路七弯八拐,这人一会儿便没了踪影,过一会儿却又转了回来,逮着场下一个看一会儿热闹发一会儿呆的红衣裳小姑娘,挺不好意思地问道,“小友,你可否知道,你们山长此刻在何处?”
红衣裳小姑娘有些怕生,看样子似乎给他吓了一跳,然而一抬眼看见他面容,这小姑娘的面颊便泛出了一点羞涩的红来,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男子正是元凭之。他见此情状,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蓝衣裳小姑娘插口道,“她官话说得不好,看见长得好看的叔叔,就越发不好了。”这蓝衣小姑娘原来是个促狭鬼,边说边戳了戳红衣小姑娘,笑了一阵,才道,“山长方才还在场边呢……哎,出来了!”
她伸手一指,元凭之跟着转过头,便看到校场另一边的仓库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原本面朝着元凭之的方向,却又忽地将身形一顿,弯腰捡起一只弩,抬手一箭破空而出,场上少年之一的长枪本已到了另一人颈侧,却应声脱手。
那少年一愣,随即便将头盔一掀,露出一张给汗水浸过的笑脸。
却原来又是个小姑娘。
“这一招不错,不过校场交手,点到即止。输家下场,换人再来。”山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输了的少年身边,拍拍他的肩甲鼓励了几句——顺便留下了一个油手印儿,这才转到元凭之身前来。
“小余,很久不见了。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儿。”元凭之笑了笑,“你躲在仓库里做什么?”
“不是躲你,我刚才进去拿机油。”余墨痕赧然地揩了揩手,“我原本在这儿看着这些孩子比划,顺便给机件涂涂油。南方潮湿,保养不慎,偃甲很容易损坏。好不容易才跟镇南军要来的……”
大齐帝国的讲武堂遍地开花,大概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既当教官又做杂役的山长。
元凭之听着她絮絮叨叨一大串,终于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听宣慰使说,此地的文课武课,依然都是你教?”
“我兵法谋略之类一向不太行,”余墨痕越发不好意思,“头两年一直没有夫子过来,只好凑活着教一教。今年讲经院终于要办起来了,我就顺便跟帝都要了两个教官。过一阵儿就该到位了。”她说着又扬眉笑了一笑,“偃机操作、机件结构之类的老本行,我教得倒还……”
“如今有人来接替你了,”元凭之突然截住她的话头,“你还是不肯回帝都去么?”
余墨痕沉默了一会儿,忽听怀中“叮”的一声,她取出偃钟看了一看,便对着场上喊道,“今日就到这里。散了散了!”
少年们虽然个个意犹未尽,却也只好放下武器,收好甲胄,纷纷上前来跟余墨痕道了别。那红衣裳的小姑娘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多看元凭之两眼。
元凭之:“……”
余墨痕:“……”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一齐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余墨痕忽然道,“你去看过颜铮了么?”
元凭之摇了摇头,“我猜你可能打算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