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临倚沉溺在回忆长河中的时候悄悄溜走。寅时很快就到来了,门外渐渐有杂沓的脚步声靠近。临倚从沉思中醒来,却站在那里,眼睛愣愣地盯着柜子里的那两个托盘,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
门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娘娘,奴婢奉命前来为娘娘大妆。”这声音让临倚想起了儿时照顾自己的梁嬷嬷,无端就生出了几分亲切。她走到妆台旁坐下,道:“进来吧!”声音淡淡地,没有一丝即将成为皇后的喜悦或者是紧张。“也许是已经经历得太多了吧。”所有人都这样想。
门被吱吱呀呀打开,临倚从不甚明晰的铜镜里望去,屋外黑沉沉的天幕是背景,几个扭曲的身影慢慢挪进来,朝她走来:“娘娘,奴婢是尚饰局的陈嬷嬷,奉命带着宫女来给娘娘做最后的大妆。”
临倚没有回头,她只看着铜镜点点头。这些人的眼神她早已经看得厌倦,每一个人都带着好奇与探索,那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临倚的身体里,心里。索性,眼不见为净。
陈嬷嬷弓着腰,说:“娘娘,请您现在移步浴室。按照祖宗规矩,您今日的行程分别是……”
临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知道,沐浴、更衣、庆典、祭祀、大赦、晚宴。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开始第二次也不是这样难。你不用什么都跟我解释。就这样吧!”那些人以为她会忌讳,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鄙夷和好奇,临倚觉得自己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身后这几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索性自己先下手为强,让她们再无话可说。
陈嬷嬷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可表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声色,她依旧弓着腰,道:“娘娘英明!既然娘娘都知道大典的流程,奴婢也就不多啰嗦了。现在就请娘娘移步浴房吧。”
临倚似是赌气,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去。她忽然发现,就算到了今日,她依旧不能甘心。
宽大的大理石池子,温热的水,鼻端是沁人心脾的花香。这一切都这样熟悉,仿佛曾经演练千遍的梦境,有这样真实的感受。她全然不想去记得,这些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她似乎在下意识回避,回避自己记忆里曾经这样深刻和真实的过往。她将头靠在大理石冰冷的台阶上,闭上眼睛,却什么也不想。
等到她带着一身的花香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陈嬷嬷将她带回落梅殿的寝宫,那里早有安静的宫女将一切要用的膏脂跳河匀称,只等她的出现。
坐在铜镜前,那些宫女立刻围了上来。临倚忽然感到窒息,她皱着眉头推开自己脸上忙碌的软羊毛刷子,忽然站起来。她身边的宫女被她这个动作弄得一愣,立刻变了脸色,“扑通”一生就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临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跟你没关系。我在这里呆得闷了,想要出去走走,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
那宫女一愣,在这样的时刻临倚居然想要出去走走?!她不由有些求救地看向站在临倚身后,正在给她擦头发的陈嬷嬷。
陈嬷嬷也因为临倚的要求愣了一会,不禁道:“娘娘,咱们已经来不及了。”
临倚烦躁得就像是一个犯了瘾症的病人一样:“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至于大妆,这个大典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也并没有人会仔细看我的妆容是否有瑕疵。所以,你们也不用太在意。”
陈嬷嬷想了一阵,道:“好吧。您可以出去走,但是奴婢需要知道娘娘的行踪,一会才会有时间为娘娘装扮。”
临倚冷冷地看了陈嬷嬷一眼,道:“那你就派人跟着我,或者你自己跟着我也可以。”
临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册后大典非同小可,若是她这个正主儿忽然玩失踪,这偌大的皇宫去哪里找?而她们,便会成为直接责任人,到时候掉脑袋都是小事。虽然历代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临倚身上出现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的出现,早已打破了东京皇宫里所有的规矩。
临倚抬脚走了出去,陈嬷嬷真的带着两个宫女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陈嬷嬷也是老人了,知道临倚想要一个人安静,因此也只是静静地走着,有技巧地隔着临倚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寅时是一天里夜最浓的时刻。在这深冬的季节,滴水成冰,临倚甚至觉得连自己呼出来的气也被立刻冻住了。出了落梅殿的大门,她站在黑漆漆的夜空下,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再抬起头,连一点星光也没有。转身从丽云手里拿了一盏琉璃宫灯,她嘱咐:“我出去转转就回来。你在这里和弱柳一起好好看着三宝,我将他交给你们了。“册后大典的前夜,就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夜,安静但是危险。那些因为临倚被册后而绝望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来。
她抬脚往外面走去,只想立刻就让那黑夜将自己包围,仿佛是蚌,黑夜便是能够让她觉得安全的蚌壳,躲在里面总是能够让她放松下来。
这天下所有的宫殿的格局应该都是一样的,临倚如是猜想。西边,永远是不受重视的一个角落。一切的歌舞升平都只是在和它遥遥相望的东边,而它,只能独自矗立在这里,在黑暗里,自惭形秽。落梅殿本已经是很荒凉的。要再往东靖帝宫的西边走去,那里就是曾经临倚住过的采芳殿,冷宫,还有那座早就被封禁了的摘星楼!
摘星楼!是了,她不去那里已经很久了。在那里遇到了熙驭风以后,在她醉酒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说过自己的梦想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也许是下意识在躲什么,也许对她来说,摘星楼是她心底最幽暗的角落里不能碰触的秘密,因此她回避。
去哪呢?当她面临太多选择的时候,总是迷茫,总是会停下脚步。想来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一切都已经被别人选择好了,出生是她母亲的选择,在静草堂的生活是阮正南的选择,到东靖来是熙牧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