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姑娘但见俏姐儿不曾畏着自己,有心让她见识厉害,且将琴奏起。
俏姐儿本欲操琴与宛姑娘相和,然听那宛姑娘奏琴,只感杨柳春风拂洒,倒不曾动琴,且再听之。及至曲中且有些心感刺痛。再听得一回,又觉身体肌肤犹如针扎般疼痛。这感觉如李师师曾为自己提及过那经典曲牌逢郎三嫁的缓、刺、痛乱心琴奏如出一辙。有破此音者,可微调起音,借由释怀之低中高音起扬。俏姐儿凭借着李师师教授的技艺且于席上将那琴稍拨一弦,继而压住那般心痛,且以低中高三步进音而奏。此音一出,早卸去宛姑娘的冲撞琴音,继而与其音相和,倒变得异常柔美,犹如天籁绝响。
这世间能闻宛姑娘这等锥心曲音而引他音相和去其利者唯有三人。一人乃当今道君皇帝赵佶,另一人乃蔡京二子蔡权,还有这第三人却是无人提晓。恐知第三人者唯有这诗坊几个功室的守关者而已。而蔡权得这位宛姑娘于诗坊支撑第一功室,即是因当年赵佶请宛姑娘与自己和琴奏,并让识乐者皆来鉴赏。然宛姑娘这锥心之音响起竟令发音处方圆百六十步以内器物尽毁。赵佶乃以妙音相和方去得危机。蔡权倚父之威倒从赵佶这里要去了宛姑娘。初时宛姑娘不从,只因再与蔡权赛琴,又使这杀音扰乱得四邻不得安枕。蔡权即以己音来和,方卸得杀气。以此,宛姑娘心悦诚服,甘心为蔡权办事。
今次,只因宛姑娘恼着俏姐儿不曾对自己顾忌三分,故而再以此音来扰。又弄至四围之人尽皆遭遇刺痛。俄而有婉约琴声响起,乃是俏姐儿的妙音与杀音相对,双音合璧道弄出另一番听觉风境。从心内由痛变空,由空却变实,再变为舒缓之音。如此,方解得杀音之扰。
“奴家输了!”宛姑娘此时已将琴弦摁将住,并垂下头去,即是对俏姐儿妙手心悦诚服。
俏姐儿心内暗谢李师师将自己调教得这般厉害,且再饮过宛姑娘先前所沏之茶,倒要去往第二功室了。
那宛姑娘此时却将俏姐儿拦将住道:“已过足这几关,且不可再入。”
俏姐儿问道:“既已通关,为甚拦我前行?只想匆匆过此六道,还能挣些财帛。”
“才识如此,却只认得这般铜臭,可惜也!”宛姑娘突然叹口气道。
俏姐儿并非贪财之人,只是好奇诗坊究竟能才贯天下至何种地步,且要用李师师那一等教坊功夫来一试究竟。一连又胜得漂亮,哪有停步之理?必定毫无顾忌只这般横冲直撞。偏偏宛姑娘刚才言己只识铜臭,心内却一阵刺痛。毕竟自己先时就是窑姐儿出身,最喜孔方兄。不为其他,只要早日为己赎身。如今宛姑娘言出这般,怎教俏姐儿不难受?宛姑娘的厉害,俏姐儿倒是领受,其人不但琴音令人心痛,言语间又多夹枪带棒,难怪能稳居功室。只因宛姑娘弄至的不悦倒使俏姐儿不曾回头,倒要好好将心中之气发于第二功室之中。
宛姑娘见俏姐儿丝毫无回头之意,竟再叹得一声道:“可惜!有杨修之才却无郭嘉之智,中算不得人尽终止。”
俏姐儿虽出身贫贱,然他人话外弦音却也能听得一二分。这宛姑娘起先是刺及自己心痛之言,而后再细细品味却也知她分明一直提醒自己,再闯就非一般文才学识之斗,而是此胜将生他人之妒,徒添麻烦。俏姐儿左右思量,且住了脚,又转身退回至宛姑娘这里,并向宛姑娘拱手请教道:“姑娘之言,小可尽已知晓。前方危险,姑娘多番提醒,小可还要再行谢过。只是不知究竟缘何危险,姑娘请明示,小可亦好做提防。已至此关,料已有人图害。且要知道如何化解。”
宛姑娘本见俏姐儿不理自己之言,还兀自生气,也不去点破内中机谋。然现在俏姐儿醒悟,回转将来,又感念自己提醒恩情,却也不忍俏姐儿被陷其中,故再为俏姐儿敬上一捧茶来。
俏姐儿性子急,只要宛姑娘赐教,然却见她只顾专注于茶饮,倒想催促一番。后又一想,不可就此破了宛姑娘雅意,而不得其言,故先忍将下来,又配合着将茶端将起,欲就这般烫温而吞。
宛姑娘却看透了俏姐儿心思,竟言道:“知奴家雅意,遂了一愿,这二愿岂可草草了事?”
俏姐儿知宛姑娘怪责自己只管要囫囵饮下那捧茶,却是除却了烹茶、品茗那番雅意而训斥自己,且以茶盏轻擦杯沿两记,又于嘴边轻吹。待散了些热雾,方才掩盖饮了几口,且罩于案上。
宛姑娘见俏姐儿倒识得这番风雅,且轻声问道:“先生可听人议论,自诗坊开坊至今,却有几人过关至此?”
俏姐儿道:“前番已有人论,两人已过至此道。”
宛姑娘笑接俏姐儿话道:“一为哲宗皇帝御封第一等才子大学士苏东坡之子小苏学士苏迈苏维康,二为当今坐位在朝之赵官家。前五道以字、画、识马、品鉴、投觳为绝。那小苏学士皆能通达五绝,还于此坊试过。只这般倒被贬了官职。非为他事,即是因有人挑唆赵官家妒忌小苏学士才学。只因赵官家亦只过得我这功室,却难再破第二功室学识。即是那蔡二公子亦与赵官家一般本事。一个是当朝太师之子,另一个却是万岁御驾,皆妒小苏学士之才,若不遭贬,岂不令此二人颜面无存?先生还无小苏学士那等声望,若也盖过赵官家,只怕蔡二公子又要嗦摆赵官家取你性命了。你到得此关,就此收手,与蔡二公子乃为平手,他必会用你亦未可知?”
俏姐儿听得宛姑娘如此说,却是感激万分。倘真盖过这些权奸,那必是万劫不复。且谢过宛姑娘提醒,即要就此离开。
宛姑娘倒是心慕才子,还有意留俏姐儿与己欢娱一番。偏她并不知俏姐儿乃女儿身。
俏姐儿亦知宛姑娘心意,只是假作不解风情,且一心要走。
正当俏姐儿欲假作不懂宛姑娘之意而装傻离开之时,早听得外面高声道:“诗坊主人蔡二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