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非帝国军中要员子弟的普通学生、特别是哀葛这种穷乡僻壤的学生而言,加入预备役,是真正投身于偃甲之学的道路上必经的一步。
对于整个大齐帝国的学子而言,这或许也是最难走的一步。
机枢院名声虽响,地方可不大,每年的预备役名额只有那么一百来个,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尽管连一向尖刻的徐夫子都认可了余墨痕的实力,但要不是机缘巧合,得了元凭之这个军衔不低的人一纸推荐,余墨痕递上去的申请,或许永远都过不了关。
毕竟,哀葛的讲武堂自设立以来,或许从来都没能往机枢院送进去过一个学生。
余墨痕一举高中,堪称为哀葛创造了历史性的突破,本来是该敲锣打鼓地宣扬一番、涨一涨学生的志气,或许还能吸引当地那些附庸帝国风雅的土豪,叫他们做好准备,把家中快要足龄的孩子收拾好了送来。
可是余墨痕并不是讲武堂的学生。
她做讲武堂的助教,也的确参过训、上过课,却并不是像学生们那样正正经经、按部就班地从头学起。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她只是胡乱地听课、陪练、跑腿、打杂,最终得到的结果反而比正式的学生都要好。平日里她是助教,因为一直帮着学生们解决他们永远没办法独自完成的课业,也算颇受爱戴。然而在申请进入机枢院一事上,她却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和一众学生竞争的位置,往日收获的种种赞叹和吹捧,都成为了嫉恨滋长的源头。
不仅学生们面子上过不去,此事对于讲武堂来说,也着实有些尴尬。于是夫子教官们通通表现出了相当的默契,全当没发生过,提也不提。
那张信报上,按照惯例印着报喜的红戳。徐夫子看了,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为余墨痕这小小的成就送上丁点溢美之词。
对余墨痕而言,这也是常事了。毕竟,她十几年的人生,基本上是被嫌弃大的,夸奖和鼓励是甘美的果实,高高挂在枝头,她却是在尘土里奔走的小人儿,抬头望一望,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够了。
些许虚名,没有便没有罢。
唯一使她觉得麻烦的是,完全没有人告诉她,该办哪些手续、走哪些流程;帝都那传说中的泛日鸢,到底会不会如愿飞来。
从哀葛去帝都,第一步就是过蚩鲁山。山路艰险,余墨痕若是自己一个人去,实在凶多吉少。
她拿着那张喜庆的信报,不知所谓地纠结了许久。
她其实也腆着脸去问了一圈。然而管事的教官们一方面没心思管她,一方面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互相一顿推诿,大半天过去,也没能给出什么结果。
徐夫子有心相助,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说实在不行,等讲武堂的军士回帝都述职的时候带上她,总比她一个人行走要方便得多。只是路途遥远,不知能否赶上去机枢院报到的期限;再者,一路的花费可能都得她自己来付。
余墨痕那笔钱来得不易,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花在路上。
她急得不行,脸上又不敢露出来,快要憋出一脑门子的包。
她着急归着急,生活也没什么变化,课照旧上,为二世祖们供应的小灶照旧开。
讲武堂教的那点东西,对她来说已经非常容易了。她嘴上说得顺,心里又记挂着事情,难免有些跑神。
一堂小课说完,有学生按照礼数来跟她辞行的时候,余墨痕才意识到,已经是这一学段的最后一节了。她纵然有那两万钱的资产,此时还是立刻开始操心假期的生计。
学生们却大多沉浸于文人所谓的“离愁”之中,一一执手话别,很是热切。
有个学生尤其热络。余墨痕跟他不算熟,想了半天这学生姓赵还是姓高;仔细看去,又觉得这人跟卫临远有几分相似。
不过哀葛这个地方,富家少年们的打扮也没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绮襦纨绔,一样的油头粉面,从头到脚,处处昭示着向理想中的帝国风尚靠拢的意图。
那位姓氏不明的学生跟同窗们殷殷切切地告别了一圈,竟然还没忘了余墨痕。他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跟这位助教行了个礼。
余墨痕赶紧还礼。她年纪不见得比对方大,还要学着师长们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赠言一二,自己都觉得好笑,差点没绷住。
那学生一副尊重的表情却是无懈可击。余墨痕也算熟悉好出身的人言辞之间的套路,都给他哄得有些不好意思。
临了,那学生还不忘恭维余墨痕一两句,“听说老师高中机枢院,学生很是敬服。将来如果有幸于帝都相见,还要请您提携一二。”
余墨痕正为此事发愁,听见这话,赶忙道,“少爷可别这么说。我是侥幸罢了,能不能去帝都,还不一定呢。”
“老师不必自谦,您的才能,学生们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只是此去路途迢遥,几千里路,怕是要走上二三十日。实在辛苦老师了。”
余墨痕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边上一个嘴快的学生忽然插话了,“辛苦什么?不是说会派大船来接吗?”
“你有所不知。”那不知道姓赵还是姓高的学生说着,目光转回来,看了余墨痕一眼,面色里流露出几分怜悯。他声音压低一些,道,“不过,老师该是知道的吧?帝都不会派泛日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