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过,师范平日做人做事的准则正是如此。我虽然不才,近来思考了许久,倒也渐渐明白了师范的心意。”余墨痕俯身长拜,“我既然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便更应该亲自去看一看这漩涡里可能存在的生机。”
余墨痕自以为想明白了事情的时候,总会觉得身心舒畅,连带着自信心都会稍稍膨胀起来一点点,加之很快就要坐上心心念念的泛日鸢,心头的喜悦简直蠢蠢欲动。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强迫自己不在人前显露出这点喜色。她在哀葛错过了泛日鸢,嘴上没有跟人提过,心里却一直痛惜。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至于南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那反正不是靠想象就能解决的事情。余墨痕杂乱的心绪尚未平复,索性决定等到了那儿再操心。
反正,元凭之理应也在那里。这位从哀葛一手把余墨痕送出来的将军,据说常年在沙场上厮杀,应该是能给她提供很多经验和帮助的。
余墨痕想到这里,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她明明知道元凭之把她送进机枢院是有着特别的目的,为什么却还是如此相信他?或许果真如凌艾所说,她对元凭之的信任实在有些过分,已经到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有这个人在,她总会觉得心安许多。
然而,余墨痕揣着她那颗逐渐放宽的心,满怀期待地走上巨硕的泛日鸢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却是颜铮在给陪着他一起去南方的十几个跟班讲解泛日鸢的构造。
余墨痕站在边上,越听越迷惘,越听越自卑,之前的膨胀和放松已经被路过的风吹到了九霄云外,衣袍下那点“小”都要给榨出来了(注1)。
得知自己通过考核的那一天,余墨痕还错觉自己或许能和颜铮站在了同样的高度。可是这才过几天,她便给摆在眼前的事实拍痛了脸。
她的学识还不足以完全理解泛日鸢这种程度的机甲,颜铮却已经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了。
颜铮看起来兴致正高,看见她登上泛日鸢,只点了一下头简单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立刻又回过头去继续他那些长篇大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坦白了炫这半天技的目的,“总之,这艘泛日鸢由我来开,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们就放心吧。”
一直点头称是的跟班们却一致表示,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他们给自家公子缠得焦头烂额,这会儿才瞧见余墨痕已经到了,于是连忙抓住这个机会,把这两个位赶着去战场上送死的预备役押进了腹舱,还好心叮嘱道,“泛日鸢飞起来的时候,风会吹得很厉害,余姑娘还请留在内舱,避上一避。”
余墨痕一听这话只对她一个人说,立刻就明白了:乘坐泛日鸢这种事情,对于颜铮来说,绝对不是头一回了。
跟着颜铮的那十几个人许是不想打扰,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去;腹舱里只剩下沉默的颜铮和同样沉默的余墨痕。他们虽然已不陌生,却也算不得多么熟悉,气氛好不尴尬。
余墨痕的手指头又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她想了想,没话找话道,“我刚才听你的意思……你是能够驾驭泛日鸢的?”
“其实这种形制的偃甲我还没有开过。我家中自用的飞行偃甲都比泛日鸢小些。”颜铮倒是很坦然,“不过毕竟机会难得,我实在是很想试一试。”
余墨痕听得简直有点崩溃。这位公子哥儿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算了,难道还打算搭上她?
“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颜铮大概是看懂了余墨痕的表情,又找补了一句,“这种飞行偃甲,只是起飞和落地的时候特别需要人力操控;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反而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注意保持飞行路线就没有问题了。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余墨痕想起她自己花了好大力气才掌握了驾驭陆地偃甲的技术,更加无法理解颜铮是从哪里来的把握。
颜铮又道,“我听凌艾说过,你和元凭之很熟?他可是机枢院最早的几批学会驾驭泛日鸢的人。我跟他学习驾驭飞行偃甲的时候,虽然没有机会调用泛日鸢,但也询问过他的意见。凭之确认过的,我没问题。”
余墨痕脸上礼貌的笑意逐渐掺进了一点卑微。一个颜铮就够了,怎么又加上了元凭之,一个两个居然都会飞的。
她心里的自卑一旦冒了头,就再不愿意多说话。颜铮本来有意跟她多聊几句,见状也觉得无趣,索性找了张卧榻,支着胳膊睡下了。
余墨痕这才敢偷偷挪到泛日鸢的“琉璃鸢目”边上,看向外面的风景。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角度。
行人,屋舍,街道,山川,从前实实在在见到过的事物,全都变得渺小虚无起来。距离最近的反而是从前无可触及的绚烂的天光,光芒打在余墨痕胳膊上,摸上去能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度。
余墨痕觉得新奇极了。
她在琉璃鸢目边上坐着望了许久。服侍颜铮的人顺便给她送来了相当可口的饭食,都没能把她那一向难以集中的注意力从天地间难得的景色中抽离出去。
她的心魂都仿佛因为这独特的视角而通透起来。
直到即将抵达终点、泛日鸢那垂云般的双翼乘着天风滑行而下的时候,余墨痕才从那副如痴如醉的状态里醒过神来。
她遥遥地看到了前来迎接的一队人马。
为首的骅骝马上,是一别多日的元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