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艾一路闯将过来,显然是累极了,一张端丽的脸难得地涨得通红,额间满是汗珠。她喘着粗气,一手举着一把笨重的火绳枪,另一只手抬起来擦了把脸。
她应该是从什么颇为正式的场合直接赶来了这里。她原本穿的是一身很不方便行动的宫装,为了赶时间,只好将拖地的宫裙在膝边随便打了个结;盈盈一握的腰间,缠上了一圈固定着备用弹匣的鞶带;原本精致繁复的大袖,也早就给撕去了一半;装饰领口的宫绦,则被她拆下来紧紧绑束住一头长发。
她这副尊荣,纵然有些狼狈,看起来却仍然像是个逃难的公主。
火绳枪是一种相当奢侈的偃甲武器,从火绳枪的动力系统到枪膛内的弹丸,所使用的燃料都是实打实的千岁金。余墨痕的军衔升到小都统之后,得了许多新型偃甲的使用权,即便如此,她目前还没有取用火绳枪的资格。
只见她略一驻足,手中火绳枪的枪口一抬,一大串弹丸便喷薄而出,依次以某种特别的规律射向了方才余墨痕试图进入的那处溶洞的四壁。弹丸击打之下,比方才还要猛烈的箭雨立刻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站在溶洞另一边的凌艾却岿然不动,只是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等到这几轮箭雨停歇,她才突然发足奔来,动作虽然迅捷,直到她冲到余墨痕这一边,都没有触动任何一处机关。
她原来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机关位置的。
余墨痕又惊又喜,探出头去,刚要跟凌艾打个招呼,就听见不远处再度传来尖厉的哨声。
余墨痕喃喃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凌艾已经看见了她,只是冲她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过来,在余墨痕的手心里依次写下了几个字,“带我去找锦娘。”
余墨痕心领神会。
溶洞之中,些许声音都能传至很远,她与凌艾对话,即便刻意控制音量,稍不注意,恐怕就会被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孟听到。
然而,叫余墨痕无奈的是,她回过头,便发现自己忽然记不住来时的路了。
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虽然天生方向感不太好,但进入机枢院之后,也针对自己的弱项特意做了许多的训练。溶洞的地貌纵然极其复杂,但也不至于一回头便失去了方向。
余墨痕停下脚步,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在凌艾手心里写下两个字,“变了”。
这溶洞之中,一定有某种与试炼场类似的大型偃机,能够悄然改变她们所在的位置。譬如余墨痕原本记得,老孟安置自己和锦娘的那处狭窄溶洞应该大致在自己的右前方,但不知不觉中,随着地面的移动,她和凌艾或许已经绕到了那处溶洞的另一面。
凌艾毕竟堪称机枢院的内部子弟,又领着兰台秘书的职位,拥有见证试炼的资格,对试炼场的那一套显然很熟悉。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余墨痕的意思,然后混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火绳枪,示意余墨痕跟上。
凌艾那一套开枪定位的办法,跟余墨痕当年入院试的时候扔鞋问路,其实是一个道理,只是手法要花俏复杂得多。凌艾大约是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透着一种凛冽的美感;但余墨痕很清楚,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判断出究竟是哪一颗弹丸击中了机关,不仅非常考验眼力和记忆,还需要极其准确的决断。
余墨痕自认没有那样的实力,就只能紧紧跟在凌艾身后,凌艾停下开火,她就得顿住脚步等在后面;凌艾发足而奔,余墨痕也就必须立刻跟上,生怕自己稍一落下,便会错误地踩到机关上去。
她几乎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在跟随凌艾,然而在此期间,周遭各处依然不断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影响她的注意力。余墨痕偶一疏忽,便险些被不知何处砸下的石柱击中。
凌艾见状,却也没有慌乱,只是伸手将余墨痕一带,另一只手以火绳枪为武器,几番格挡,生生在源源不绝的箭雨暗器之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余墨痕像只无助的小鸡一样被凌艾拎在手中。她目睹凌艾这样一副女武神一般的飒爽英姿,简直又敬又愧。
在机枢院的时候,凌艾远远超出一般预备役的优异表现已经很让人折服,但是当时的余墨痕仍然认为,这不过是天资上的差距,完全可以通过努力来弥补;现在她只觉得,倘若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做到凌艾这个程度,那便不枉了。
他们一路不知奔过了多少个机关重重的溶洞。再多的弹药也有用尽的时候。但凌艾并不是胡乱用弹药试探机关——她每过一个溶洞,似乎就对这里的机关多了一分掌握,一枚弹药打出去就能瞬间确定一大段路线。到后来,她只需三五枪就能弄明白整个溶洞的布置,火枪一收便轻轻松松地带着余墨痕安全通过。
余墨痕惊叹之余,被凌艾游刃有余的气度所感染,也慢慢放松下来,逐渐有余裕分辨沿途的情况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条略有些熟悉的小路。
那里有一处极为纤细高挑、却又通体浑圆如人造的石笋。余墨痕记得很清楚,她最初逃出溶洞的时候,没走几步,便经过了这株造型殊异的石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