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上前拉住凌艾,在她手心里写下自己的意思。
凌艾点一点头,忽然开口道,“前辈,我把墨痕带回来了,您要不要出来看看?”
余墨痕简直要崩溃——按照凌艾这话的意思,难道她和老孟是一伙儿的?
“多日不见,小凌你长进了不少,居然一路闯将了过来。”不远处传来老孟的声音,“过来吧,我不伤你。”
凌艾浑然不知自己在余墨痕心中就此摆脱了嫌疑,居然当真就快步跳了过去。
余墨痕纵然仍有犹疑,却也知道,此刻恐怕还是跟着凌艾要安全些,立刻便跟了上去。
转过两个弯,果然就到了老孟所在的溶洞。
锦娘依然沉睡在一旁,只是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她入水之前换下的衣裳。
老孟居然真的去为她们俩把衣裳取了过来。
这个人在余墨痕面前显露出的本事太多,如今已经不怎么让她惊讶了。她推测,老孟或许并不需要暴露到元凭之和陆谌面前。单从周遭这种复杂的地质里寻找到一条通达各个溶洞的道路,对于熟悉地貌的人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余墨痕偷眼去看老孟,就看见老孟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凌艾从前赠与余墨痕的药囊。他苦笑道,“我早该知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关系不错。我说‘烂柯’怎么对余姑娘一点用都没有,原来小凌你早就把凌夫人的青囊赠与了她。”
“‘烂柯’?”余墨痕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特殊的迷药。凌夫人从前为了止痛研制这种药物,结果药效居然堪比假死,远超预料。”老孟看了一眼锦娘,又道,“使用烂柯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只是我若不让阿锦昏睡过去,她必定不会准我把你绑到这里来。”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打算给墨痕拿些好用的伤药。”凌艾笑了笑,“只是想到将来她总要和前辈打交道,就多往那些药材里添了些东西。顺带一提,这药囊是我做的,并非我母亲的手笔。”
“偃甲之学上你已有小成,医术方面,比起你母亲竟也不遑多让。”老孟叹道,“果然是英才天纵。”
“这么说,锦娘之所以一直没有醒过来,其实是因为先生你用了这种迷药?”余墨痕有点无奈,“那你还喊她做什么?”
“人们其实并不总能确定自己还活着,混沌之中,更是如此。”老孟道,“你没有中过烂柯,不知道那种迷失在虚空里的滋味……那种境况下,倘若能够听到有熟悉的人呼唤自己,纵然一时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心里也会踏实得多。”他言辞中很有几分歉疚,“阿锦毕竟无辜,我不希望她沉沦于噩梦之中,平白遭受折磨。”
余墨痕却并不作如此想,“……换做是我的话,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大概只会觉得更加恐怖。”
凌艾表示深以为然。
老孟却摇了摇头,“你们年纪还小。活到我这把岁数,就会明白人与人的联系有多么重要。”他那副温润的嗓音压得很低,平添了许多伤感,“古时有人误入仙境,得见仙童对弈。一局未终,童子催其返,这人才发现斧柯早已烂尽,遽归乡里亦无复时人。”他看向阿锦,缓缓道,“一觉醒来,换了天地,再无一个相识的人。这个人与世间所有的联系都已消逝,你说他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老孟言辞间显然有自伤身世的意思,然而他始终不愿将旧事挑明,一席话说得简直云山雾罩。
余墨痕却没有被他绕进去,反而立刻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自然还是活着的。”
她想了想,将自己举做例子,“过去十几年,我一直居住在哀葛,可是从前在哀葛的旧识,眼下能够见到的,说起来,恐怕只有先生你一个。初来帝都的时候,我既无父母亲人,也无朋友故旧,连机枢院的大门都进不去。”她虽然有刻意博取老孟同情的意思,这番话说出口,瞬间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过得惨淡,不由苦笑了一下,言辞之间的气势却并没有灭,“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我。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死过一次。”
“你倒是很有些想法。”老孟道,“也罢,既然有青囊傍身,你此生恐怕都不会遭受烂柯之苦。不过与此同时,有很多能够借昏睡避过去的祸事,你却必须清醒面对,不得逃脱。其中得失,却也难断。”
“这当然是一种获得。”余墨痕的笑容里略带一点苦意,“反正,将来即便是死,我也宁愿清醒着死去。”
这也的确是她的本心。她一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有许多生死时刻,都是因为坚持等到了一个情势逆转的时机而化险为夷。所以她越来越确信,危机之中,逃避不过是坐以待毙,醒着的人才有一线生机。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少年人无畏无惧,很好,很好。”老孟拊掌大笑,面相却仍是苦楚,又对凌艾道,“尤其是你,为了好友甘愿独闯龙潭虎穴,纵然的确资材过人,有恃无恐,却也当真生猛无畏。”
“那是自然。”凌艾笑一笑,又道,“不过我这次却不全是为了墨痕而来。”她扭过头,带点歉意地看了一眼余墨痕,“我是替老陆先生来问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