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越听越难过。
她从前一直对徐夫子又敬又畏,总觉得这个老人活了一大把岁数,脾气竟然还是那么差,有时候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无论是谁,靠近他三尺之内都不会太好过。
现在想来,徐夫子自己,日日夜夜,又忍受了多少折磨?
“可是老先生你所说的那些旧伤又是怎么回事?”余墨痕问道,“徐夫子明明只教些文课……”她说到这里,忽然语塞,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傻了。
果不其然,老孟冷笑道,“那是因为,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只能教些文课。”他说着便叹了口气,“徐达年少的时候,常以游侠自居,也是个鲜衣怒马的人物。他当年自恃有极高超的剑术傍身,连当时的偃甲都不放在眼里。只可惜他命途终究多舛,不幸遇上了我,又不幸被陆谌所害,落得家破人亡,不得不避迹山居,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到如今才算能够解脱。”
凌艾忍不住道,“我父亲毕竟和前辈交好。过去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这些事情,说起来也实在不能怪老陆先生。”
“老凌和我从前是至交好友,我也一直感念他的深恩。然而很多事情上,他不可能不护着陆谌。”老孟这话虽然说得刻薄,脸上却是一副看透世情的淡然样子,“堂堂机枢院,倘若机枢卿和候补两位大人都不能够上下一心,恐怕也不会取得如今的成就了。”
凌艾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这中间必然有什么误会。你为什么从来不跟锦娘问个清楚?”
老孟脸上的郁色更加深重,“锦娘因为是我的故旧,当年岂非也遭受了不少非议?我又怎好意思再与她提起那些痛苦的旧事?”
凌艾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道,“这可真是难办。你们谁都不愿意说明当年的事情,偏要把它打成一个仇怨的死结。只有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一天到晚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好不辛苦。”
余墨痕表示心有戚戚焉。她觉得自己简直比凌艾还要惨得多,因为她不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被老孟拘押在此处,好不容易逃到一半,居然又被凌艾领了回来。
“所以,”余墨痕有点艰难地开口道,“老先生究竟打算如何复仇?把师范逼到此处,然后呢?”
“自然是叫他偿命。”如此暴戾的话,老孟却如此容易便说了出来,“我遭到机枢院驱逐,半生如鬼魂般在人间徘徊,这倒也罢了;然而徐达一家二十七口,皆因陆谌而死。这等大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
这番话说得余墨痕惊惧不已,凌艾却无可奈何道,“徐先生的命是命,老陆先生的命就不是了么?如此严肃的事情,前辈你却连问上一问都不愿意,简直形同儿戏。”
她这话说得很直白,老孟却只是阖上眼睛,不再理她。
凌艾叹了口气,就道,“前辈既然不愿听我说话,我走了便是。不过反正老陆先生心心念念的只有锦娘一个。墨痕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你就让我把她带走吧。”她说着,就要上前去解余墨痕身上的螣蛇索。
老孟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伸手轻轻在身后毫无破绽的石壁上拍了一拍,余墨痕便听见几段空洞的声响,溶洞里随即射过几十支弩箭。
这些弩箭堪堪避过了昏睡在一边的锦娘。暴露在箭雨之中的凌艾则显然无所畏惧,她明明已经很疲惫了,却立刻再度显出了她那叫余墨痕叹服的身手,以火绳枪为武器,漂亮又利落地做了几个格挡,不仅自身无伤,还将余墨痕护在了身后。
“前辈,你这样就很不讲道理了。”凌艾一边跟老孟说话,一边顺手调整她那支随时可以成甩棍来用的火绳枪,保证仅剩的几枚弹药仍然能够发挥效用。这种充满了威慑力的举动,配上她那张端丽的脸,对比很是强烈。
她见老孟面上对她不理不睬,手上似乎又要开启新一轮机关,便有点不耐烦了。她将长枪的枪管对准老孟,忽然腾出一只手,自颈间拽下一只极为小巧的玉瓶,将瓶塞一拨,便向锦娘抛了过去。
她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行动间还不忘了跟老孟说话,“前辈既然不肯听我说,又不肯放我走,我便只好请一位说话有分量的人来求求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