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凭之的甲胄应该是机枢院特意设计的新品,该有的功能都有,重量也很轻,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昂贵的味道。这东西既然轻便如斯,元凭之赶路的时候,即便为了省下千岁金而停止使用机甲盒的动力系统,速度上也不会受到过多的影响。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以甲胄加身,带着余墨痕一路前行。
他对脚下的方向显然有着明确的认识,走得相当轻车熟路。可是他选择的这条路,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反而像是元凭之自己在荒野之中开辟出来的。
余墨痕之前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她转念一想,便猜测元凭之恐怕已经趁着她不知道的时候做过了许多准备。他既然有本事在柏树林附近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下身上这件纵然轻便却也很占地方的偃甲,那么要独自提前设计出备选的退路,也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元凭之毕竟是元凭之,在余墨痕心里,这个人几乎无所不能。
不过,余墨痕赞叹之余,还是希望这个人能多跟她商量几句,好叫她有个准备,不至于只能像个没用的包袱一样,一脸蒙昧地跟在元凭之身后手足无措。
两人在荒野中一路奔波,入夜之后又过了许久,终于抵达了一条可供常人行走的大路。往前不远,便是一处规模不大的衙门。
这里大概属于某个里正。余墨痕对自己的认识一直是来自偏远地方的贱民,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觉得,与暴露在玄女教影响之下的老百姓相比,可能官兵还是要更加靠谱一些。
元凭之进门便亮了军牌,说明了身份。余墨痕身上还是改扮用的村女装束,正觉得为难,就惊讶地看见元凭之把她的军牌也拿了出来。她这才想起来,因为知道自己不算细心,她扮成村女之前便将军牌交给了元凭之保管。
没想到,元凭之居然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边。
管事的差役验过了军牌,连忙去向已经睡下的里正通传,一边指挥着下人给他们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好教两人暂时住下。
元凭之在帝都是个红人,来了这种乡下地方,就算认识他的人已经不多,副将的军衔也一样受人爱戴。初初惊醒的里正很快便迎了出来,拉上元凭之便要一叙。
这种纯粹为了攀关系而进行的对话,余墨痕不怎么好意思上前打扰,况且她本来也没有意愿掺和其中。这一路奔波,她实在疲乏得很,跟元凭之讲了一声,便跟着下人回自己屋子去了。
下人一走,余墨痕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以一个因为全然放松而非常丑陋的姿势,在那张不算柔软的床上趴了一会儿。
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余墨痕却悠悠地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她纵然十分贪恋这张床,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该休憩的时候。她手里的情报要赶紧告诉元凭之;另一方面,她既然不想做个只知道跟在元凭之身后被他保护的傻瓜,那么之后的计划,她也得鼓起勇气问个清楚。
余墨痕努力振奋了一下精神,着意听着边上元凭之房间的响动,以免错过他回来的时刻。与此同时,她又将玄女祠里的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思索着该如何以最清楚简洁的方式,跟元凭之说明白这些事情。徐夫子的惨剧发生之后,她的记忆好像受到了一些影响,很容易忘事;在玄女祠里走了一遭,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又混乱了一点,因此只好一遍遍回忆这些重要的情报,以免跟元凭之报告的时候出现错漏。
这衙门里的屋舍遵照此地民间的风俗,用的是木结构,人走在楼板上,周边都能听见。不多时,余墨痕便听见元凭之回来了。
她不好意思大半夜地去敲元凭之的房门,只想掐着他进门之前的时刻过去说这些公事。此时正是个恰当的机会。
余墨痕赶忙从床上翻了下去,出门一瞧,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她心中惊疑,心道难道是夜色朦胧,自己没看清楚?
她四下一望,顿时更为惊惧——饶是周围一片昏暗,她也看得出来,倏忽之间,周遭的景象已然全变了。
她刚刚走出来的那间房门,此刻已经变成了一道向下而去的阶梯,像是无法逃脱的囚笼,又像是一张无牙的巨嘴,正等着作为猎物的她落入其中。
这场景很有些熟悉。余墨痕很小的时候与父母一同住过的地方,最后一次呈现在她眼前的形象,就是这样一个漆黑的门洞。虽然幼年的她拼尽全部的力气逃离了这个门洞,可是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始终被囚禁在这个门洞所造就的噩梦之中。
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逃走。
余墨痕想要逃到开阔些的地方去,头顶上却立刻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
那些恼人的乌鸦不知何时已再度出现。这一次,它们居然直冲着余墨痕来了。
这场景可真是叫人崩溃。余墨痕给逼得没有办法,此刻唯一可以躲开乌鸦的通路,看来只有眼前这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阶梯。
她只有冒险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