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踏上阶梯的瞬间,背后的鸦声突然归于沉寂。
她被骤然的安静所惊,回头去看群鸦的动向,才发现回去的路已经没有了。
不仅没有路,也没有光。她仿佛身处一片虚无之中,连自身的存在与否都叫人怀疑。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发现身后原本开阔的地方出现了一面墙。
这种变化的速度当然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余墨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狠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她实在用了很大的力气,一瞬间疼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可是疼痛并没有成功地把她拖出这片黑暗。
什么样的幻觉,居然会如此强硬,连最难欺骗的触觉都可以改变,连疼痛都不能使它瓦解?
这场景的确诡谲,但是余墨痕于瞬间的惊动之后,便逐渐冷静了下来。
柏树林里的那一次,她那般恐慌,是因为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里则不同。因为与现实的差异太大,周遭的每一个变化,都在告诉余墨痕,这一切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她领教过真实的绝望、无助、和死亡,几次在绝对的黑暗中来来去去,这种感官上的虚假把戏吓不倒她。
她此刻眼睛看不见,便伸出手向周边查探。刚转过身,就发现阶梯另一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晕。余墨痕笑了一下。还行,她大概还没瞎。
到这个地步,她反应再慢也该看出来了。这些幻觉的目的性太强,每一次变化都在把她往阶梯另一头引。余墨痕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决定下去会一会操纵幻觉的人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不然又能如何呢?她纵然知道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却完全没有办法走出去。
借着那一片微弱又迷离的光晕,余墨痕伸手扶住了一边的墙壁,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沿着阶梯向下走。她每走一步都在努力把力量分散到各个方向去。这样一来,即便脚下的某一块阶梯突然消失不见——谁知道操纵她幻觉的人会不会这么干——她纵然不能像只壁虎一样把自个儿吸在墙上,好歹也能给自己留出些许反应的时间。
这道阶梯是圆弧状的,视野所及的长度非常有限。余墨痕觉得自己大概转过了十几个完整的圆了,脑袋都有点晕了,那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晕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在她前方不远处相候。
这可真够折磨人的,余墨痕心想,难怪当年那个用药重现死去亲属的势力会被敌人轰得连渣都不剩。余墨痕强行屏着一口气,都已经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战场上被幻觉不断骚扰的军士,又该焦躁到什么程度?毕竟很难要求一个全然失去耐心的人对敌对的势力保持怜悯之心。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前方的景象终于再次发生了变化。余墨痕视野所及之处,能够看到一扇门。门里有光,似乎还有人,只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她没有办法直接走过去。因为漫长而周折的阶梯已然到了尽头。在最后一个梯级与那房门之间,什么也没有。余墨痕走到近前去看,仍然漆黑一片,不好说那片黑暗里究竟是被刻意掩盖的楼板,还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大坑。她保持着平衡,伸出脚去踩,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这算是怎么回事?余墨痕心里有点气了。对方用这种奇葩的手法强行把她引来,现在又不准她过去,她可如何是好?
如果此刻余墨痕能够穿着偃甲,那么只需要借助机甲盒提供的动力,她一步就可以跨过去;再不济,如果能有元凭之使用过的那种钩索,余墨痕或许也能够荡过去。
可是为了隐藏身份,她去玄女祠的时候,武器都藏在了她和元凭之租下的小屋里;后来元凭之再来的时候,也只来得及带上余墨痕交给他的军牌——那是她来到此地的时候便交给元凭之保管的,大概被他跟那具轻甲藏到了一起。
反正余墨痕现在就只是赤手空拳了。她毕竟只是血肉之躯,对这种宽度的沟壑毫无办法。
就在此时,一阵缥缈的歌声荡荡悠悠地飘了过来。余墨痕立刻打了个激灵。歌声很轻,在她耳边却仿佛如一个炸雷——她音律方面没有受过教育,唱歌弹曲一概不擅长,却也听得出来,这调子与玄女祠的圣女所吹奏的笛音毫无二致。
果然是玄女教捣的鬼。
此外那歌声也叫余墨痕觉得熟悉。她只是一时间判断不出是谁的嗓音。
随着歌声响过,余墨痕眼前便又生起了变化。前方那片虚空之中,依次升起了黑色的莲花,组成了一道通往对面房门的路。
余墨痕这次再踩上去,居然是实的。那些栩栩如生的莲花原来都是石头雕成。倘若余墨痕不知道是幻觉作祟,大概会以为这些莲花之下有什么特殊的偃机机关。
对方既然给她造出了一条通路,焉有不去使用的道理?
余墨痕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走了上去。
这莲花小径很是狭窄,又在道路正中,余墨痕没有办法够着两侧的墙壁,连个辅助支撑的地方都找不到,双手派不上用场,只能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以免自己不小心分神,从人家特意给她准备的路上摔下去。
可是她才走到中间,那莲花的花瓣便一一委顿似地收起,眼看就要重新陷落回余墨痕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余墨痕心头瞬间火起。
那操纵幻觉的人愿意给她路走,她照着走就是;可是对方骤然发难,她又怎么肯遂了对方的意就此摔下去?急躁与激愤在她心中交织,逼得她狠命一搏,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