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想起弋小艄那艘贩卖人口的船上种种骇人的景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至于‘水蜇’这个外号……”柴静流继续道,“你既然跟弋小艄打过交道,也该知道,她生得美艳,平日里又是一副颇具亲和力的做派。不知底细的人,便常常被她蒙蔽,上当受骗,同流合污。”
余墨痕苦笑了一下。饶是她从弋小艄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不得不承认,柴静流这番描述称得上精准。
“嘉沅江近海处有一种水蜇,看上去艳光动人,实则饱含剧毒,江山船上的人屡屡中招,避之不及,有人觉得这东西与弋小艄颇为相似,所以她便得了个‘脏水蜇’的诨号。”柴静流说着,又叹道,“其实江山船上不乏这样的人,虽然可恶,却也都是被时局所迫的可怜人。我们受了许久的压迫,年青一代中,很多人觉得无法再忍受下去,便生生给逼出了一副暴戾心性。弋小艄,还有她哥哥弋兰皋,就是出了名地激进。”
余墨痕想起弋小艄的遗言,略一沉吟,便道,“说起来,我听小艄提过她哥哥的事。她说……她说她哥哥已经过世了……”
柴静流点了点头,“这事说来真是可惜,弋兰皋虽然不好相处,但他的才能,却连凭之都要自叹弗如。倘若弋兰皋能得个大齐帝国的正籍,一定是能成为偃师的。”
“我见过他设计的东西,的确很是精妙。”余墨痕点了点头,想到这样一个人物已经过世,不由很有些叹惋,“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却已经……真是天妒英才。”
“这也怪不得天。”柴静流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旧事,苦笑道,“谁也不曾想到,他那样一个人,明明一心想要凭实力走出嘉沅江的,偏偏在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为了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丧了命。他死后不久,他妹妹便离家出走了。今日听你一说,我才晓得,弋小艄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为他报仇的。”
余墨痕没留意后头的话,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沉思,“我没记错的话,弋兰皋做的是卫家的护船师……难不成,他看上了卫家的小姐?”她说完一抬头,忽地捂住嘴。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把心里的事情说出声了。
“卫家?”柴静流倒是没注意到余墨痕的小动作,她只是蹙着眉尖想了想,道,“你说的,可是外边号称‘大齐第九姓’的卫家?”
余墨痕不由失笑。她印象里的卫家,还是哀葛山寨里那个竭力攀附齐国风雅的庭院,她并不知道卫临远的家族已经如此得意了。不过,她想起卫临远从前说过的话,便估摸着柴静流所指的应该就是他家的人。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就是那个经商的卫家。”
柴静流摇了摇头,“不是的。弋兰皋心中所爱,应当是一位朝中重臣的小姐。正是为了此事,弋家的人才要把他逐出家门。我们江山船上的人,因为过去的事情,跟朝堂上的人一向有些龃龉……”她大概是想起了她自己和元凭之这段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抿嘴笑了一下,又道,“这种事情,的确难办得很。”
余墨痕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年来,姐姐你为了元将军,只怕受了不少苦。”
柴静流微微颔首,很温柔地笑了笑,道,“我为的不只是他,还有我自己。这段感情是我们共同所有,甘愿为之付出。他也是一样。”
余墨痕被这笑容里甜蜜而果决的意味震慑住了。她突然笑了一下,道,“我决定了。”
柴静流一愣,笑着问道,“你决定什么了?”
“其实之前也说过的,就是元将军走之前托付的事情。你放心吧,元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一定替他……替他好好保护你。”余墨痕露出了她此生最为明朗的一个笑容,把双手叠在脑后,做了个放松又舒展的动作,“我毕竟是他的学生,替他尽些心力,也是应该的。”
柴静流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笑出声来,好半天才止住。“其实你愿意留在船上陪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不过今日,我的确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她说着便走回图纸前方,对余墨痕道,“你有没有兴趣,把你所做的这些设计,真真正正地做出来?”
余墨痕一愣,赶紧过去看了两眼,看清楚柴静流所指的是她先前无事时所画的一些关于船用偃机的想法,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也有些激动,她先前没料到,柴静流竟然有如此胆色。
她们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柴静流却已经对她信任到了如此地步。她那日仔细问过余墨痕的构想,便很快将自己手底下的护船师尽数召来,跟余墨痕一同探讨她画在纸上的那几种改良方式。
柴静流的意思,是要把余墨痕的构想付诸实践,真正用来改良这支从她曾祖父手上传下来的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