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流站在一边,看着余墨痕说了好一会儿,见她终于停下来,才笑了一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柴牗叹道,“说到底,帝国想把咱们当马前卒使唤,咱们就不得不从了呗。”他说着便弯下了腰,拾起余墨痕搁在旁边的备用钉锤,打算开始干活。
余墨痕却并没有打算就此住嘴。她继续道,“刚才那些话,是站在大齐帝国的立场说的,却不是站在我的立场。”
“哦?”柴静流仍是那样一张淡然的笑脸,“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说朝廷这事办得不公平。”余墨痕心里的话积攒了许久,说出来的时候便格外斩钉截铁,“帝国想要江山永固,却不知道扼杀了多少堪大用的人才。这些人才,明明能够过一个好端端的人生,能够取得许多成就,甚至还有可能为帝国做出巨大的贡献。而这所有的可能性,都在他们出身之前,便因为父辈的积怨而被扼杀掉了。”
她看一眼柴牗,又看一眼柴静流,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在江山船上看到了不少叫人叹服的东西,比如你们的望山镜、追粼镜,你们船上特殊的构造、特制的偃机和对敌的武器,都是颇为实用的作品。我原先以为这里面一定有元将军的参与。可是我越看越觉得,元将军纵然天纵英才,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绝对想不出这么多奇妙的点子,这么多在绝境中求生的法子。”
柴牗给她夸得高兴,脸颊都红了,笑道,“我就说吧,咱们船上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若不是小姐常常强调绝不能流到陆地上去,我早就想拿去给陆地上有正籍的人显摆显摆了。”
柴静流连忙摆摆手,道,“又说傻话。”
余墨痕笑道,“我想陆地上的人看了这些东西,也一定会惊叹的。”她说着,面色又微微一沉,道,“可是这些智慧积累的结果,却因为朝廷的一道没有尽头的处罚,永远也不能流到嘉沅江以外的地方去,你们的智慧,也永远被江水阻隔。帝国把损失全部加诸于你们身上,只是填补朝廷的不自信和狭窄的气量,这又有什么公平可言?大齐帝国倘若当真有大国气度,应当有胆色任用平民,任用女子,任用罪臣之后,而不是只在乎领土的阔大,只在乎贵族的权势。”
柴静流又摆出了一个“嘘”的手势,这回却是冲着余墨痕来的了,“你的好意,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你毕竟是在军中任职的,莫要再提这些危险的话了,耽误了你的前程就不好了。”
余墨痕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有什么前途可言?我不过是帝都风云变幻里的一颗弃子,除了一个机枢院预备役的身份,还有什么地方像个帝国军人?就连想要做些偃甲研究,还得辛苦元将军把我调到嘉沅江上来。”她一边说,手里也没有停——她把元凭之的图纸重新收好,又领着柴牗跳下了先前拆出来的大坑。
柴静流站在大坑的边缘,说道,“墨痕,你放心。你今日所说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叫外人听去的。但是我一定会将你这番话记住。”她略一停顿,又道,“凭之说过,你有想法,也有胆色。他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也没有信错你。”
“砰”的一声,余墨痕牢牢钉上手中的木板,直起腰,对着柴静流喊道,“别的不敢说。但倘若我当真有重新回到帝都、回到机枢院去研究偃甲的机会,倘若我当真能够成为一个偃师,能自由地做事,自由地说话,我一定会叫走上偃甲之学这条路的人,都知道你们做出过多么叫人惊叹的作品!”
柴静流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道,“我信你。”
余墨痕却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她一番豪言壮语,也不知柴静流听进去了几分,柴静流说信她,很可能也只是鼓励的意思;真要实现,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她想到这里,便压下翻涌的思绪,重新做回手头的事情。
她只有这一艘船要管,柴静流却还有一整支船队的人需要安抚。因此,柴静流看着余墨痕和柴牗重新展开了工作之后,一刻都没有多作停留,便暂时告辞,回到了大船上去。
直到这时候,余墨痕才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只说了改变设计的事情,却没有汇报自己想了许久的那个打算——她想让柴静流领着整支船队的人呆在空壳子的底舱里,柴静流究竟会不会同意?
余墨痕心里很有点纠结。不过,或许是士气高涨的缘故,拼好这艘“空壳子”所用的时间,也比她之前所想象的要短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