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把湿衣服搭在胳膊上,一面说,一面迈着帝都闺秀常用的那种端庄步子,悠悠地往船舱里走,仿佛全然忘了手上还有一支箭。
倘若颜铮在这里,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因为余墨痕只有在元凭之面前,或者装模作样的时候,才会这么走路。她一进到船舱内部,便甩开两条腿,飞也似地一路往底舱里奔。她的身手已经练得很精了,穿着重甲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动作,轻装跑路,更是无声无息。
她自然不是去找衣裳的。船舱里早就被柴静流他们清空了,这身庖厨的装扮还是她趁乱翻出来的。她所担心的,是这艘已然清空的船上,除了那支叫她头痛的撞角之外,还留有什么别的不能叫帝国军队知道的东西。
之前柴静流打定了主意要独自把这条船处理掉的时候,余墨痕还以为她不过是念着背负在身上的责任。直到这突然冒出来的撞角卡进了礁石里,余墨痕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的本事纵然还不如元凭之,却也有着相当扎实的功底,加上这些日子天天对着图纸用功,如今的她,对船只结构之类堪称了如指掌。然而即便是她,在这大船上钻进钻出,还依样画葫芦造了一艘空壳子出来,也没有发现船体有限的空间里还藏着这么大一只撞角。由此,余墨痕推测,这船上必然还有什么短时间内无法转移也无法销毁的偃甲武器之类,而且制造技术颇为先进,若是给帝国军队发现,恐怕会引来很大的麻烦。元凭之、柴静流、还有她自己,恐怕都没办法从此事之中撇出去。
她一心热爱偃甲之学,当然不忍心错过这些对她而言相当新奇的技术。可是军船就在附近,为今之计,余墨痕只能毁掉这艘船。不仅如此,她还得尽最快的速度。
沈蒙虽然跟她相交不深,却也知道她是个做事情相当利落的人。尽可能不去耽误别人的时间,这原本是余墨痕做人的准则之一,现在她却反遭这准则所害了——照她从前做事的效率,用来换衣裳的时间绝不能太多,否则,沈蒙没准儿就要生疑了。
幸好,越是处于危机之中,余墨痕那颗脑袋转得越利索。她一路边跑边想,冲进龙心的时候,一个法子便已经窜上了她心头。
要把这艘船毁得彻底,仅仅撞沉它显然是不够的,帝国军一定有本事把它捞出来;何况那支撞角还死死卡在礁石里,余墨痕方才想不出法子把它弄出来,这会儿一样想不出。
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这艘船炸了。如此一来,帝国军即便捞起来一兜碎片,也拼不出个所以然来。
造炸弹是余墨痕的拿手好戏。她原先那个小都统的职位,也是拿火线上现场用机甲盒拼的无数个炸弹换来的,还因为这个,被军士们起了个“小炮王”的绰号。如今她所在的龙心,本身就是个超大号的机甲盒,里边又有大量作为燃料的千岁金,要把它改造成一只炸弹,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难的,是不能叫沈蒙发现她动了手脚。这艘船要炸,也得等她和沈蒙一道上了军船,等到军船开得远远的,才能让她自己摆脱嫌疑,保证柴静流他们的安全。
她想要毁掉这艘船,又不能现在启动爆炸。这种处境,自然叫她想起了一个人来。
弋小艄。
余墨痕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从前飞庐溯风底舱里那“滴——”“嗒——”“滴——”“嗒——”的骇人声音。那是弋小艄造出来的东西,活了似的,时间一到,便能自行启动。
当年的余墨痕还完全没办法理解其中的原理,刚估摸出那东西的功能就得跑路,好险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不一样了,她在机枢院学会了许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偃钟。
掌握时间便意味着几乎掌握了生命,古人在计时这件事情上没少下工夫,日影,鸡鸣,灯钟,更漏,几乎用遍了手边能找到的东西。自从千岁金面世,更是出现了偃钟这种东西,不受晴雨日夜影响,也不需养鸡添水那般吵闹麻烦,既好看又实用,不仅能计时,还能报时。做得最精巧的,还数颜铮从前给余墨痕玩过的那一种,半个手掌大小,只要绿豆大的一粒千岁金,便能不停不休地运转上好几个月。
这东西当然还在颜铮那里。那只小小的偃钟一看就是个金贵玩意儿,余墨痕生怕弄坏了,看了几眼便还了回去。她如今也不需要一只多么小巧精致的偃钟,她只要一样能计时的东西。这艘船上没有,她就得靠自己做出来。
齿轮转轴等物,龙心里有的是,余墨痕几下便拆出来了一堆,唯独偃钟所必需的擒纵叉一时难找。余墨痕心中一动,把她手上一直拎着的那支羽箭祭了出去。说来也是凑巧,她拿起这支箭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有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手边有个兵器也是好的。现在这支箭果然派上了用场,却并不是她先头所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