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凌竟丞并没有应承的意思。这位大人冷冷淡淡一句话,倒是跟余墨痕小时候做打手的凶狠邻居说“有屁快放”的时候,拥有同样的效果。
余墨痕只好字斟句酌地说下去,“偃甲之学是国之利器,可是它本身作为一门学问,并没有朝廷和民间两个分支。早年夏均、夏革两位机枢卿……”
“夏均、夏革两位,纵然出身于平民之家,却不是罪臣之后。”凌竟丞没有让她说完,“你年纪小,说话不免天真了些。可是陆谌没有教过你吗?从军中开始采用偃甲的那一天起,偃甲之学便只能是官学,民间只能使用某些特定类型的偃机,私自研究都是忤逆,何况江北军中那些俘虏?”
余墨痕心下颇有些无奈。陆谌可真没教过她这些。陆谌作为师范,对门生的尊重,已经到了过分的地步;只有元凭之跟她提过这些事。可余墨痕自己毕竟不是齐人,理解起来,总是没办法把自己放到朝廷的立场上去。
“难不成,就因为那些技术出自江山船,机枢院便完全不能予以采用了吗?”余墨痕终究不肯死心,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江山船上的偃甲之学,以俭省为第一要旨,若是能够借鉴他们的技术,一具重甲就能省下不少千岁金;近些年来,千岁金的产量已经逐渐跟不上需求,正是需要这些技术的时候。”
凌竟丞的脸色却越发不好看,“朝廷拨下多少千岁金,也是你能议论的事情吗?”
“不敢。”余墨痕知道自己说话间有所逾越,便飞快地把这一点揭了过去,“其实除此之外,对于机枢院来说,如今也正是需要发展水上偃机的时候。”凌竟丞倒没有公开跟她讨论过这件事,但余墨痕想到自己终究会被派去探路,这个场合下提起此事,倒也无妨——反正凌竟丞已经当她是异想天开了,“我知道‘蜃龙’已经完成,可是前路未明,仅凭‘蜃龙’,未必足够。”
这话似乎总算触及了凌竟丞的心事。他略一沉吟,叹道,“你小小年纪,考虑得倒多。”
“师范教导过。”余墨痕不假思索,强行把陆谌拉来跟自己同一阵线,“既然成为了机枢院的一员,就要为国分忧。”
“呵,陆谌教出来的好学生。”凌竟丞摇了摇头,终于道,“我今日来找你,其实就是想问一问,你和俘虏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有一件事,倒是刚好需要你去办。”
余墨痕点了点头,便作洗耳恭听状。元凭之先前已经知会过她,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要么是去西南无人之境那片深海探索的事情,要么是平定玄女教,机枢院会交给她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多,只是件件都难办得很。
凌竟丞却道,“江北军中那批俘虏,毕竟涉及到偃甲之学,傅大人不便自行处理。他查明了军中私贩千岁金一事之后,便把这些俘虏送来了帝都。你既然对江山船的技术感兴趣,不妨代表机枢院,去跟他们讨教一二。”
余墨痕并未料及此事,听了这话,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傅大人多半已经把她之前所说的话转告给凌竟丞了,难怪凌竟丞这般偷偷摸摸地来找她。这位凌大人腆着一张冰冷严肃的脸,到头来,原来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江山船的技术。她白白辛苦陈词了半天,其实人家早已决定了派她去做个探子。
她想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可是俘虏本身呢?”
凌竟丞眉角一抬,“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大人既然派我去,便是肯定了江山船的技术。”余墨痕道,“可是我听大人之前的意思,心中实在疑惑的很。大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为他们减罪的事?”
“你可真是冥顽不灵。”凌竟丞叹了口气。
余墨痕心中一急,正要开口,却听凌竟丞继续道,“将功折罪,先要有功。能否减罪,要看这些人能给机枢院带来什么。你若真心可怜他们,便多费些力气,尽量让他们多教你一些东西。”
余墨痕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就道,“我自然会尽力。可是我也希望,大人今日说过的话,能一直作数。”
凌竟丞越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就道,“你初来机枢院的时候,只是闷头做事,难得说一句话,乖顺的很。如今却这般锋芒毕露,难道之前都是在藏锋守拙?”
“从前是我无知。”余墨痕一笑。她回想起自己从前那副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模样,也觉得有些看不下去;机枢院诸位偃师包容她至今,可真是难为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