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念及此事,便点头示意了解,又补充道,“我有此一问,其实是担心你为着江山船上的规矩,不便当着大伙儿的面与我探讨。”
“原来你还指望我们活着回到江山船上去。你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那先前已然陷入昏睡的汉子忽然抬了抬眼睛,插口道,“我们江山船上的确有些规矩,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单把阿满一个人放出去?”
余墨痕并没有那个胆子贸然把这伙儿人放出来,好在阿满立刻摆了摆手,“不必了。就这样说便是。说到底,我跟他们的关系,反而比跟你近些。”
余墨痕闻言便是苦笑,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她便点一点头,开口道,“那我便说了。从前弋氏兄妹的七重销金釜,在我眼中,已是龙心偃机的登峰造极之作。可是我只学了一点皮毛,究竟该如何将七重销金釜的思路活学活用,我一直不得其解。今日我一来就找你,也是希望能够就其中原理探讨一二……”
这一通话,是她来路上便想好了的;其实那七重销金釜的制作思路,她从前已经跟着弋小艄学透了。但作为江山船上偃机的代表作,七重销金釜与其它的偃机必定有着相当紧密的关联。余墨痕觉得,从这一点下手,或许能够更快地问出江山船上偃甲之学的精髓;问到深处,没准还能找到机会,向阿满讨教些能用在玄天炽日上的细节。
她问得诚心,阿满讲得也详细。两人就在这囚牢之中一问一答,来回探究;涉及数术、结构等复杂的问题,也如下盲棋一般,各自全凭脑力思考,对谈起来,却也毫无阻碍。
边上几个人见她俩谈得热闹,便也凑了过来,脸上颇有兴趣,显然也懂得一些偃甲之学,想要借此机会学习一二。衡儿坐在一旁,更是大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仿佛生怕错过了一点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贴着铁栅听她俩对谈的人当中,忽然有一位一拊掌,笑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我先前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因为不负责统管全船的偃机,一直没有机会向阿满师傅讨教。如今总算弄明白了。”
余墨痕的眼神转过去,向着靠在那儿旁听的一伙人扫了一眼,心下不由叹息。这些人倘若不是出身于江山船,即便是个平民,也能有机会进入大齐帝国遍地开花的讲武堂;其中定然能有些出色的人物,有机会以预备役的身份进入机枢院,而不是屈居在这囚牢之中,由她代为转述这些出色的技术。
阿满的表情则平静而肃穆。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你且好好听着吧。今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余墨痕听得这话,心情便有些复杂。
她先前就估计,在江山船中,研习偃甲之学恐怕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却没想到,就连做护船师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接触到最核心的知识的。
这可比大齐帝国的官学体系还要严苛得多——机枢院中虽然极少出现平民,但总归给过平民投考的机会;江山船上,却好像更多是师徒传承,旁人想要研习,恐怕难以得其门而入。
余墨痕看了一眼衡儿,心里便有些好奇,也不知江山船上的偃师是如何选择徒弟的。
毕竟,像衡儿这样的哑孩子,在大齐帝国,若非出身贵胄,恐怕很难有进入讲经院、讲武堂这类官学的机会,阿满却好像相当照顾这个小徒弟;而铁栅后边聚精会神旁听的另外几个人,看上去却俱是耳聪目明,并无缺损之处。他们既然能够领会如此深入的知识,想必资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然而照阿满的意思,估计即便将来能够脱险,她也没有再指点这些人的打算。
念及这一点,余墨痕便留心放慢了自己的节奏,特意请阿满讲解得再细致些,以便这几个基础不如她的旁听者也能够消化。
阿满察觉了她的意思,却将眉头微微一皱,就道,“你总不可能一直耽在此处。这一次,你有多长时间,能在这儿跟我讨教?”
余墨痕一愣,心道阿满有此一问,或许是在担心能否早日离开囚牢。于是余墨痕如实答道,“三天。此后我便会回禀机枢卿,请他尽可能减免你们的罪责……”
“那么便不能再慢了。”阿满打断她,“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教给你。剩下的时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