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余墨痕而言,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仗着一腔求知的渴望、一颗不肯违背誓言的决心,苦苦熬了三日,心力已经耗得几乎油尽灯枯。这会儿她却不得不强行拢起一脉清明,维持着一副还算平静的表情,对凌竟丞道,“敢问凌大人,这罪责可是已经定下了么?”
她心中虽然已经极为焦虑,却也清楚地记得,去往鬼道深处的囚牢之前,凌竟丞明明还不是这个态度。傅铖的信报传来,想来也不过是这三日的事。如果阿满所犯下的事情当真如凌竟丞所说的那般严重,那么必定还有更加复杂的牵连,一时半刻,或许不会定下罪名;倘若未定,或许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凌竟丞果然瞬间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刑部的事情。不过,你从鬼道返回之后,牵涉其中的一批俘虏便已经移交了过去。以最近朝中对待这类事情的重视程度而言,想必不需多久,便能定下来。”
余墨痕大约是在阿满面前坐了太久。如今她突遭大变,脸上却只是一片木然,并不见慌乱。
其实她整个人已被现实冻进了一块厚实的冰里,几乎透不过气来。可她还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做。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慌乱了。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是齐人,为大齐帝国效力,一方面是出于对偃甲之学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是感激大齐帝国给她提供的种种机会,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为了元凭之和陆谌等人的栽培之恩。
对于大齐帝国的朝廷本身,余墨痕既无热忱的感情,也无天真的期盼。她小时候在哀葛,见了太多宣慰司仗势欺人、无理欺压图僳原住民的事情;饶是她谨言慎行,时常提防着不叫自己搅进齐人和图僳人之间的矛盾里,尽力不去招惹大齐官府的衙役,可是最后也没能幸免于难。
但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正如偃甲之学早已是大齐朝廷独占的学问,机枢院也终究是服务于大齐朝廷的地方。何满和陆谌一样,都是她的授业恩师。可是何满已然站在了大齐帝国的对立面,余墨痕便只能站在大齐帝国这边,看着何满就此赴死。
古人定下的“天地君亲师”,君主总在师长之前,规则延续至今,从未改变。纵然余墨痕对大齐帝国没有归属感,可她将来要成为机枢院的偃师,如今也已经是大齐帝国的预备役,这是她将一纸申请递交给机枢院的时候,便已经写好的命运。
余墨痕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她并不愿意服从先贤赋予的命运。
余墨痕还未说话,凌竟丞已经摆了摆手,道,“那个何满纵然教过你,但她这次所犯的案子实在严重,死罪难逃。你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中去。”他说着又瞥了一眼余墨痕案上的两摞纸张,“这些资料,你在此处誊写完毕,便转交给负责书籍的兰台秘书,他们自会记录在册。其余的事情,我自然会为机枢院考虑。你不必再管了……”
“凌大人。”余墨痕突然打断了凌竟丞。她知道自己言行俱是冒犯,便微微一俯首,勉强算是谢过罪,又抬起头来,定定看向凌竟丞。她从前总不敢看旁人的眼睛,尤其在自己尊敬的人面前更是如此,如今她却断然不能漏出一点软弱来,“大人先前说过,将功折罪,先要有功。只是不知道,以阿满如今的罪过,需要多大的功勋,才能够抵过?”
“余墨痕!”凌竟丞平日里待人虽然冷淡,却也极少这般直呼其名。余墨痕一听便知道不好,再将目光的焦点收近些一看,便看清了凌竟丞脸上隐隐的怒意。
“机枢院许多偃师都曾提起,你平时便自恃才能,傲慢少礼。只是诸位前辈知晓你不是齐人,不与你计较罢了。”凌竟丞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堆旧账,毫不客气地冲着余墨痕招呼过去,“怎么,如今你连刑部的决议也要插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