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觉得有些不对。
照凌艾所说的这些,阿满那封信看上去平铺直叙,实则潜藏了许多足以推波助澜的信息。阿满必定知道这封信会过许多人的眼,其中或许不乏对江山船千般提防之辈。在这样一封信里,阿满又怎么会明说将某事托付于人?
凌艾就道,“她信中陈述各人罪状的时候,提到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余墨痕心下立刻闪现出衡儿的身影。那孩子之前跟阿满关在同一间囚室里,也不知现在移交给了刑部,还是依然留在机枢院。
凌艾显然捕捉到了余墨痕脸上的表情,“你有印象?”
余墨痕点了点头。她不知阿满信上究竟是如何说的,担心对不上,便含糊道,“看见过。”
凌艾便继续道,“照何满所述,这孩子是她半个徒弟,半个仆从,平日里跟在她身边,学到的东西未必比你听来的少。”
余墨痕知道了,这一笔,必定是想要给机枢院一个留下衡儿的理由。
凌艾又道,“只是这孩子也实在可怜,他是阿满十年前开始筹谋千岁金一事的时候,从嘉沅江边偷回来的。”
余墨痕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仍然只是点头,示意在听。
她记得清楚,第一次见到阿满的时候,阿满明明说衡儿是弋氏兄妹的亲戚。且不论究竟哪种说法才是事实,阿满信中关于衡儿的叙述,未免太详细了些。
然而也正是这个哑孩子,不仅得了阿满的亲传,而且曾经帮着余墨痕救下过所有的俘虏。余墨痕每每想起他,便觉得又可怜又可敬。她心里明白,自己是有些偏向于保下这个孩子的。因此尽管疑点重重,她也没有开口质疑。
“这个孩子叫做裔衡。”凌艾说完这句,突然停住了。
余墨痕额角一跳,担心凌艾是从自己脸上看出了什么来;她便小心试探道,“江山九姓之中,似乎有一家姓‘弋’。难不成,阿满对外声称,这孩子是弋家的人?”
凌艾似乎愣了一下,却笑道,“猜得不错。何满信上的确是这样说的。”
余墨痕居然蒙对,嘴角不由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她心道,阿满果然把此事圆了过去。但倘若衡儿当真是弋家的孩子,即便她这样编排,其他的俘虏未必不会说漏嘴。衡儿又没办法为自己争辩,处境很是被动。余墨痕想了想,就道,“她这样偷梁换柱,江山船上的人不会生疑么?”
凌艾就道,“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掩盖过去的,信上并没有提。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凌艾显然不太关心阿满究竟怎么给衡儿编了个身世。她顿了一顿,突然道,“你知道裔冲吗?”
余墨痕茫然地摇摇头。
凌艾就道,“是老元将军——也就是凭之的父亲从前的门生,也是他的忠实拥趸。老元将军离开机枢院的时候,裔冲心中不平,也一同走了。”
余墨痕的心情顿时就有些复杂了。她没想到此事居然还跟元孟秋有关。只是按她之前所见,元孟秋和徐夫子流落到哀葛的时候,扮作一对主仆,他们家中并没有其他人。这个裔冲又是怎么回事?
凌艾接道,“我听我父亲提起过,裔冲是个平民出身,当时又刚刚升上偃师不久,虽然是个好苗子,官职也高不到哪里去。他一定要走,机枢院也没有兴趣多做挽留。只是这人实在鲁莽了些。”凌艾叹道,“做过偃师的人,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大齐帝国最要紧的技术,哪儿能随随便便就失踪呢?这人走后不久,居然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从老元将军身边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余墨痕听着这些旧事,心里有些不解,便插口道,“老元将军当年不也……‘随随便便失踪’了么?”
凌艾苦笑了一下,就道,“他隐姓埋名,为的恐怕是从前被机枢院除名的屈辱。他的行踪却并没有特意隐瞒过。机枢院中许多人与他交好,尤其是锦娘,想要找老元将军帮忙的时候,便能请来。”此事毕竟涉及到余墨痕心里的一个死结,凌艾提了一句,便揭过去了,“我的意思是,老元将军是从未真正意义上‘失踪’过的。”
余墨痕略一颔首,便不说话了。
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