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越发不好意思,“这……恐怕太麻烦你了……”
“我反正没什么事。”颜铮仍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混不在意的语气,余墨痕却听出了一点刻意的味道,“你就当周遭没人。反正,我相信以你的本事,需要我来提醒的地方不会太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余墨痕若是拒绝,反倒是她自己此地无银了。她心里又是一声叹息,却也只好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了。”她想了想,又道,“容我多问一句,这是什么地方?”知道了具体方位,她便能对前方的路线有所预料,迷失方向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减少了。
“藏书馆背后。”颜铮的声音准确地从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传来,“你左手边这面墙曲度为五,沿墙边走两百步,就是藏书馆侧门。对面的廊道,通往衍芬堂。”
余墨痕一听这般精确的描述,知道颜铮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谢过颜铮,抬脚往前走了。她已然得了指点,便不再需要用手指点着墙面辨认方向。她只将两手悬空,尽量按照常人走路的方式,缓步向前。
对于失去视觉的人来说,一方面因为缺少参照,一方面是恐惧使然,维持平衡通常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余墨痕有意控制,却也不觉得此事有多么难以克服。因为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脚下,她还第一次留意到,自己走路的时候,左脚会比右脚多用半分力。此时倒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她便借此将脚下不平衡的走法慢慢着意纠正了回来。
两百步后,余墨痕果然抵达了藏书馆的侧门。她不由叹服,心道颜铮的估算实在是太准确了。
想到这里,她心念却又是一动。每个人走路的姿势、步伐的距离,都有一定的差异。颜铮足足比她高两个头,身姿英挺修长,步伐一定比她迈得远。颜铮这两百步的估计,难道完全是按照她的步长来的?
余墨痕的脸颊立刻就是一红。幸好颜铮此刻依然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脸上收不住的表情变化。她心里无声地道了谢,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脚下也没有停。
她离开房间的时候,本来只想试着走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到哪里去。颜铮先前的指点只到此处,余墨痕也便有了计划,打算走到这道侧门便回头的。然而此刻若是回转,总得跟颜铮说一声。
余墨痕只道自己仿佛变回了两年前初入机枢院时那个羞于与人交流的呆头鹅。回过头跟颜铮说句话,变成了一件格外艰难的事情。她经历了一番没头没脑的权衡,还是决定暂且放过自己,只重新将手指放回墙面,且往前走便是。
好在她此刻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对于附近的廊道走向也很清楚。偶尔碰上一两样搁在走廊里的摆设,她也能在颜铮开口前迅速绕开。
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了不知多久,颜铮忽然开口说了句话。
他始终跟在余墨痕身后半步远,没有一点压迫的意思,也从来没有远离。然而余墨痕思绪纷乱,这么近的距离,颜铮突然发话,她初初回过神来,居然没听明白,只好颇为尴尬地道,“努……咳,你再说一遍?”
她大概是过于紧张,一开口,舌头居然打了个绊,发出了一个图僳话的音节。她小时候最先开口说的倒也的确是图僳话,官话反而是母亲后来教的。但是到她长大些的时候,她自己便不怎么用图僳话了,没想到这种语言现在居然也跑出来添乱。余墨痕只好轻轻咳了一下,颇为费力地把自己的脑子拨回正确的轨道。
“我说,”颜铮倒也没理会她那莫名其妙的口吃,只是难得耐心地重复道,“你再往前五步,就是凭之的屋子。”
余墨痕只觉得头顶上隆隆作响,仿佛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块暗藏杀机的乌云,顷刻间就要降下一道雷,把她劈个神魂俱灭。
她一路上神思恍惚,勉强拢回来的一点注意力,也全用在防止自己摔倒上了,全然不知自己怎么走到此处来了。
“他门缝里漏了点光出来——奇怪得很,凭之平日里很少在机枢院留到这么晚的。”颜铮那过分平稳的语气总算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掺进了一点调侃的表象,一点深藏的意外,一点酸楚的底色,“你要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余墨痕立刻转过身,面相颜铮,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却传来开门的声响。元凭之自带三分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还以为听错了——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余墨痕:“……”
那一道酝酿许久的雷,就此当头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