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处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余墨痕忙不迭地转回去,将一双盲眼对向元凭之的时候,颜铮已经开口解释了,“墨痕看不见。我带她出来走走。”相较之下,颜铮的反应倒是平静得很——或者说过分平静了。余墨痕听在耳里,不知怎么,竟觉得颜铮的声音僵硬得仿佛一块钢板。
况且这解释似乎有哪里不对……余墨痕腹诽道,她明明是自己要出来的。然而这点抗议脆弱如水泡,刚刚冒了个头,便“噗”的一声,在她煮成一锅沸粥的心里遁了个无影无踪。
元凭之却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空气里满载的尴尬,只是笑道,“倒是勤奋得很。”他似乎稍稍向余墨痕的方向转了一点,道,“对了,小余,我白日里看过了你之前誊录的稿子。种种思路、理论,都讲得颇为清楚。不错。”
他没有提起玄天炽日的事,余墨痕不知道是凌竟丞提前把那一部分收起来了,还是元凭之不想当着颜铮的面提起此事。她心里乱得很,只好摆出一张苍白的笑脸,勉勉强强接下元凭之这句夸赞。她心道元凭之若是看了最后几页,想必就不会这么说了。
然而她这点庆幸的念头还没有从心底滑过去,元凭之就道,“只是最后几页,记述得颇为简略。我才学有限,许多地方都不甚明白。”
余墨痕满脸通红,连忙道,“真是对不起,我当时急着去做别的事……我这几日便重新誊写一份……”
“她看不见。”颜铮的声音在她背后冷冷响起,“怎么写?”
余墨痕如何迟钝,也能听出这话里一点来由不明的敌意了。
元凭之并没有催促她修改那最后几页,可是余墨痕心里明白,假使不尽快着手去做这件事,之前好不容易跟凌竟丞达成的一点共识,怕是会受到影响;倘若因此而干扰到凌竟丞之后关于江山船的种种决定,那就更叫人头疼了。
余墨痕心念电转,无暇去判断元凭之作何反应,脱口便答道,“裔衡可以帮我一起誊写。”
“你开什么玩笑?”颜铮急道,“你目不能视,跟人交流全靠听的。裔衡又不能说话。他如何帮你?”
余墨痕从前见过衡儿在阿满手心里写字,他们俩恐怕多年来一直用这种方法交流,沟通起来相当流畅。然而此时却余墨痕不便说出这些细节,只道,“总有办法的。譬如,可以让他写在我手上……”
“那是什么速度?”颜铮简直要给她气得笑出来,“你别总是异想天开。”
余墨痕一想也是,衡儿要重新誊写她的手稿,还要在她手上比划,来来回回,即便两只手左右开弓,也是相当费事的。她默默叹了口气,放弃了争辩。
元凭之却突然道,“小余所说的,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我听凌大人说过,江山船上技术最为高超的师傅已经过世了,但裔衡是她的亲传弟子。小余的手稿,裔衡应该也能理解,甚至还可以与她相互印证。至于交流上的问题,我看不如这样。”他顿了一顿,就笑道,“誊写手稿的时候,就由颜铮坐镇其中,为双方转述。如何?”
这法子本身倒是不错,然而余墨痕一想到此事又得麻烦颜铮,心里不由一阵叫苦。她本想说这事不如叫凌艾来办,还未开口,颜铮便已经挺干脆地答允道,“好。”
余墨痕:“……”
她知道自己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此事既然说定,第二日余墨痕便自个儿去找了凌竟丞。
凌竟丞已近知天命之年,恐怕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刚刚失明便能行走如常的人,一张四平八稳了许多年的脸总算露出了一点惊叹的神色——余墨痕反正看不见,没等到凌竟丞那句难得的称赞出口,她便言简意赅地把来意说了。
余墨痕这段时间以来,行止之间的从容气度已经愈发与元凭之相似了。只是她此刻的从容,其实是硬撑出来的。她倘若能预料到之后还有这些事,必定会把玄天炽日的草稿好生收起来,并且好好完成那如今几次叫她羞愤欲死的最后几张纸。
元凭之原本相当善解人意地考虑到了余墨痕的心情,打算由他去跟凌竟丞说。余墨痕却觉得,此事终究是她不对,她如何尴尬,也得自己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