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也有些无奈。但凡是对于偃甲之学有所追求的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可是不管偃师们愿不愿意,近些年的局势就摆在那里。不管是官是民,尝到了偃机带来的甜头,断然没有容忍技术倒退的道理。
然而千岁金不是庄家粮食,没办法凭空长出来。地底下统共就那么些千岁金,这些年即便越挖越深,产量依然一年不如一年,愈来愈跟不上需求,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大齐帝国的根基都要受到影响了。
这种供不应求的状况,敦促着大齐帝国开疆拓土,一路挖到无人的深海;敦促着凌竟丞接受了余墨痕的提议,撬取来自江山船的技术。这些事,余墨痕心里都是明白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局势已经这般等不得人了,她一个瞎子,都要被催着尽快康复。
“这种情况,就连我父亲都没有料到。”凌艾继续道,“原本机枢院设定好了通往海边的道路,也拟定了种种方案,大家都以为,总算有了个喘气的机会。把这些计划上报到朝中,其实也有点邀功的意思。”
余墨痕不由失笑。她从前在讲武堂替人做功课的时候便懂得了,邀功这回事门道颇多,稍有不慎便能引来一堆事;人前获得赞誉带来的自豪感越强烈,便意味着给旁人留下了越多的可乘之机。尤其是千岁金这么要紧的事情上,机枢院给朝中留下的印象越是靠谱,便越叫满朝文武觉得大可再多挥霍几年。
可是若不邀功,机枢院便抢不过其他的机构;若是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很可能连最重要的千岁金都拨不出足够的量来。机枢院自己的偃甲研究,又要如何继续下去呢?
余墨痕想到这里,便觉得凌竟丞当真不容易,如今这般急躁的作风,也当真是无奈之举。凌大人的额际这两年眼看着越发高了,可是倘若换了余墨痕自己,即便熬成个秃子,恐怕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凌艾接下来所说,果然不出余墨痕所料。“户部那边,其实早就兜不住了,一看到机枢院这边有了办法,便再也忍不住,总算把如今的情势照实说了。千岁金的真实库存,与朝廷所规划的用量相比,简直隔着一道天堑。”凌艾这般温和的人,提起这些事,也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了,“真是狗急跳墙,他们也不管前些年那些瞎糊的数据能不能对的上。这事惹得龙颜震怒,可是皇上气归气,真要解决千岁金的困境,还是只能逼着机枢院尽快采取行动。”
层层威逼,连余墨痕这个尚未真正拿到偃师资格的人,都被深深牵涉于其中了。余墨痕转念一想,既然情势如此紧急,或许别人早已准备好了,如今所欠缺的,只有她这一环。
“这话若是说给凌大人听了,他或许会觉得我胡闹。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也的确是我真正的想法……”余墨痕斟酌着词句,“倘若事出紧急,我这就出发,其实也无妨的。”
“你向来如此拼命。”凌艾显然没办法决定这件事,只评价了一句,并不置可否。
余墨痕就道,“有些事情,看不见的人也一样能够做到的。何况玄女教牵连甚多,情况颇为复杂。我自己揣测凌大人的意思——他或许是打算,这事由机枢院自己来承担?”她总觉得,机枢院邀功的时候,应当不会连这桩挡在路上的糟心事一起上报给朝廷。
“如有需要,镇南军也会提供一些帮助。”凌艾言辞之间似乎有些犹豫,“但一来玄女教毕竟涉及到巫蛊之事,不便拿到朝堂上当庭议论,否则恐怕会影响一国福祉;二来,之前机枢院便应承过了,要与刑部一同负责此事。玄女教现在算是个没收拾完的烂摊子,不解决好,机枢院又得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余墨痕对于“国运”之类虚无缥缈的说辞,一向没兴趣置评;但机枢院如今如履薄冰的境况,她也是明白的。
“既然绕不开,攻破便是。”余墨痕平素不爱在人前讨论尚未实现的宏愿,这一次却把话说得很是坚定。
凌艾当时并没有过多的表示,但她显然把余墨痕的态度转达给了凌竟丞。
不过数日,陆谌便叫了余墨痕过去。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室,余墨痕才听见元凭之也在。
余墨痕在机枢院的两年间,他们三人齐聚一堂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她当下便觉得恐怕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神色不由一肃;却没想到,陆谌只是抖开一道文书,亲自念给她听。
那是机枢院正式发给新任偃师的文书。
余墨痕的情绪已不似两年前那般容易震动,但心头的喜悦总归还是藏不住的。她淡淡一笑,便对陆谌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师范辛勤教诲。”她起身的时候,又向着元凭之的方向停顿了一下。她没有过多的表示,心里却很明白,自己最为感激的还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