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熙牧野的保证,临倚虽然心里并不踏实,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那些记忆深处熟悉的脸,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翊坤宫。
自此之后,临倚再没睡过一个整觉,梦里总是有变成鬼魂的西琪宗亲皇室的人来向她索命。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丽云和弱柳想尽了办法,却没能让她好起来。甚至连熙牧野也为她请来了太医,到了最后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说是思虑过重,导致外邪入侵才会这样,只给开些宁神静心的药。
熙牧野看着这样的临倚,表面上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很清楚临倚的心结。这段时间以来,临倚每天都睁着眼睛无法睡觉,终于病倒在床上。熙牧野便无论忙到多晚,却依旧每日都要到翊坤宫来看临倚的状况。
这一日他又来看临倚。在床前和她四目相对了很久,可是却一句话也没有。半晌之后,英常侍又在外面催促。到最后他也只是叹口气,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忽然转过身说:“你……相信吗?就算没有和你的约定,我也一定会做这件事。”
临倚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相信!”她和熙牧野是太相像的人,她明白自己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够想到,只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忽然很轻松地看着她,脸上有了一抹笑容,她能够说“相信”,那就是对他的肯定。他只说:“你好好养病!”
临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一瞬间她才惊觉,这两年的时间,自己和他之间,已经悄悄在改变。她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深刻和强烈的恨了。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认定他对她从来就没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渗入到了她的生活。她甚至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他了!
时间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能够消磨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恨,也能够消磨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爱。它甚至能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中一点一滴地改变,温柔地改变。到了最后回头看的时候,自己早已经丢在了那个无法回去的过往。
她很清楚熙牧野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了解她,知道她的心魔是什么,他也知道她到底有多自责,所以他告诉她,就算没有她的决定,他也会做这样的事。他在将这些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肩头。
接下来对于东靖来说,经历了他们自开战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而这段黑暗的根源,竟然就是刚从大理寺被放出来的阮既言。现在的西琪在丢失了自己将近三分之一的疆土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内部斗争先放在一边,然后将枪口转过来一致对外。
根据从西琪传回来的密报,阮既言被从大理寺放出来是阮正南亲自下的旨意。似乎到今天,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西琪这个国家的王。最终他以雷霆手段压下了阮子均和阮竟辉篡夺太子位的阴谋,给予了阮既言最大的行动自由,甚至将这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指挥权都交给了阮既言。
当临倚接到这样的密报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阮正南的意图很明显。将军事指挥权交给阮既言,便也是将他退出来做替死鬼。将来这场战争赢了便罢,可是若是输了,那他便要成为西琪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临倚躺在床上,左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指骨泛白。站在远处正在汇报情况的,是熙牧野派出来的人。自临倚生病之后,熙牧野每收到一分密报,就要让人详细地向临倚汇报。
那人看临倚脸上的表情不对,连汇报的声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因此,现在西琪的主帅是既言太子。正南皇帝已经恢复了他太子身份,并且亲自将他从大理寺迎出来,授予军事指挥权。现在的西琪,既言太子几乎就可以只手遮天,完全他说了算。”他说话的时候在措辞方面很小心。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可就是西琪人。
临倚冷冷地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说说他获得西琪最高的军事指挥权之后的事吧!”
那个人哆嗦了一下,斟酌了许久才说:“既言太子……所向披靡,我们东靖已经有两万人在一次战役中就折在了他的手中。而且,他的出现,将我们的占领计划整整推后了三倍!”
临倚脸上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淡淡地转头看着窗外,早晨的朝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射在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让站在门边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在回过神之后他低下了头。
她喃喃说了一句:“既言……”便再无话。
她从来就没想到会将那个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人和战争这样丑陋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他的纯白,如何能被这血与黑暗所笼罩呢?他……又是如何让自己变成这样强大的人,在瞬息之间就夺取了两万人的性命。他如何能做到将那沉重冰冷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
“最后,还是不得不这样了吗?既言,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现在我很迷茫,可是谁能够告诉我?你早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一个人走了太久,早已经迷失了来时的路。怎么办?怎么办?我怕,我找不回你……我怕当有一天我回到原点的时候,你认不出我。”她低垂的眸子里溢出一滴晶莹的水珠,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那密探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很模糊,可是他是练武之人,就算隔着这一整个大殿,依旧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够听到。因此,临倚的话仍旧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朵。他不敢去猜测因为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却自有一股威仪,全然不似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青涩。她牵着一个蹒跚走路的孩子,那是如今西琪唯一的皇子殿下,他认得。那宫女带着那孩子走到他身边,对他轻轻挥挥手,他颔首,悄然退了出去。